德文的脑细胞很宝贵，所以他从不轻易浪费。想不明白的事就不去想，尤其是当这件事和自己关系不大的时候。
不管是甲央、然巴，还是他的那两个兄弟，都只是小人物而已，完全能够通过权力和武力解决，不值得为他们费脑筋。
尤其是当第二天，阿比桑亲自带来了一支三百人的全副武装的卫队，以给他舅舅奔丧的名义，进驻了这个溪卡，这更加增强了德文的信心。
“节哀顺变......”德文礼貌性地对阿比桑说道，这是这两天他说过最多的话。
“哀倒是没哀哪儿去......”阿比桑笑道，“反正打小我也没见过这舅舅几面......好在被刺杀的不是你，只要你没事就行，我就放心了。”
德文扬了扬眉毛，笑着锤了一下阿比桑的胸口：“瞧不起我？我是这么容易就能被刺杀的人？......不过......说实话，确实听出人意料的，那个甲央身手不错，竟然把我骗了过去，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你舅舅就被......唉......”
不管怎么说，在然巴是在德文眼前被杀死的，就算德文没有责任，他面子上也不太好看。
巫师们都是很注重面子的，阿比桑拍了拍德文的肩膀，略表劝慰。
......
然巴实行的是水葬，这是一种古老的葬法，即将死者遗体投于江河湖海。
德文之前没见过，对于他没见过的新鲜事物他都比较感兴趣，所以饶有兴趣地全程跟着，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在历史上，古格王国地区信奉的是苯教，这是一种自然神教，山河、水火、树木、谷物......一切都是有灵性的神。只不过后来，这种宗教被历史抛弃了。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自然神的功能并不讨喜。
啊！伟大的水神啊！听说你不保佑生儿子......那我决定去投靠隔壁的释迦浮屠啦！因为大喇嘛告诉我，释迦浮屠是世间最伟大的神灵，可以聆听我的一切诉求！只要我好好祈祷，释迦浮屠他老人家就能保佑我生儿子呢！
自然神就是这么败下阵来的......
信徒是很虔诚的，也是很功利的。这两点并不矛盾。
当然，细论起来，信奉释迦浮屠的布德教也并不是一个人格神教，而属于非有神论宗教。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布德教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神灵，而残月教和光明教的真神只有一个。
这当然会带来管理上的不便，或者称之为宗教神僚体制下的“冗神”问题......可这也没办法，属于历史遗留，布德教在发展的过程中，兼容并包，吸收了太多的自然神教，导致后期裁员困难......
神，可不是随便发个三薪就能开除掉让其下岗的。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掌管布德教的大师们不断地寻求改进。他们发掘经文，主张世间之中确实有许多比人类强大的“神”存在，但并不认为他们是真正的主宰，也不鼓励崇拜他们，因为“其实他们跟人是一样的”，都是众生，都是不能自保长存永不无常，都是无始以来沦落在轮回之中，不能出离。
听起来有点绕，但是这个理论十分讨好上层社会，尤其是元老院和巫师们的喜欢。
是啊！神也没什么了不起啊~这极大地满足了巫师们的虚荣心。
......
停尸三日之后，然巴的葬礼正式开始。
在古格王国的葬礼中，最为尊贵的是天葬，其次才是水葬。
作为一个农奴主，拥有如此大的溪卡，然巴本来是有资格进行天葬的。只是，他并不是自然的寿终正寝。被手下的差巴刺杀而死，这种死法并不光彩，所以隆契巴尊者决定对其进行水葬。
河边的浅滩已经被清理出了一片空地，这便是僧侣卜算过的葬地。河两岸则各竖立了一根挂着羊毛绳的木杆，这是悼念的标志。
然巴的尸体裹着白色的裹尸布，被四个僧侣轻抬了过来。
周围的一圈人都自觉地低着头，煨桑点火，一同轻声吟诵经文。出于礼貌，德文也把脑袋底下，双掌合十，胡乱地做着口型，做出吟诵经文的样子。不过他的眼神却一直偷偷瞄着尸体。
念咒他是会念的，不过念经可就算了吧......这一年来他无杖施法的本领提升很大，要是不小心误施了什么法术那可就不好了。
死人是会浮在水面上的，所以......这个水葬到底怎么进行？要是漂着不沉，岂不尴尬？
德文小声地向身旁的阿比桑问出了这个问题。
“绑上石头不就结了？”阿比桑淡定地回答道。
“绑石头？”德文略有惊讶，“这不会对死者不敬吗？”
“他们的习俗和咱们不一样。”阿比桑解释道，“为死者绑上石头，并不是一种惩罚行为，更不是贬低，而是不让尸体漂浮上岸，为野兽所食，也不致污染整个河流。甚至有的部落会将尸体进行......恩......拆分......”
“拆分？”
阿比桑点点头：“说白了，就是把尸体肢解。肢解尸体时不能沾铁器，得用加工后的木刀，或者石斧。有的肢解为五大块，有的弄成碎块，便于河中鱼虾吞食。”
德文目瞪口呆，他轻轻摇头：“这群古格人对自己真狠......行吧，入乡随俗......反正又不是葬我......”
隆契巴尊者带着几位僧侣诵经超度后，揭开了白色的裹尸布，把然巴的尸体退进了水里。然后，他们选取了一些洁净的小石块，将尸体严严实实地垒砌起来。
然巴的尸体被垒砌好了后，隆契巴尊者手里拿出一条反搓的白羊毛绳，那绳子两端各绑了一块白色石头。一端固定在死者的头顶部位，然后拉起另一端，缓缓地逆流而上。
这条白羊毛绳，足足有十多米长。隆契巴尊者吟诵着经文，一边往上游拉，一边将绳子逐渐淹没于水中，淹到绳子末端，尸体即弃绳沉入水中。
“这就完了？”德文又开始打听。
阿比桑翻了个白眼：“不然呢？德文......这好歹是我舅舅，你能不能放尊重点？”
“哦......对不起，对不起......”
德文自己也觉得这个道歉显得有些没有诚意，他想了想，决定给一个助攻，于是双手微张，偷偷地轻吟咒语。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人们还在吟诵经文，并装出一副悲痛的模样呜咽着，只是或许是风太小、沙子太少，所以没瞧见有人掉下眼泪。
平静的河面渐渐起了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