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
突然,一个清越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只见一个身穿藕色罗衫的丰腴少女一脸气急地冲了进来。
娄灵珊昨晚上参加婚宴就一直未曾合眼,这时候满脸苍白,一步一晃地走过去,当着众人的面,就给了小翠一个大大的耳光。
响亮的巴掌声没有让小翠发出一丝声响,反倒引得众人对她侧目相看。
她打完巴掌不算,伸出手指颤颤地对着无知无觉的丫头,几乎是声泪俱下的问道:“我待你这般好,你为何要害死柘哥哥?”
小翠被打得半天没有缓过气来,嘴角的鲜血渐渐流了下去,将胸口浅绿色的衣襟都晕染出一块暗淡的色泽。
“小姐,奴婢本意是要杀了那个道姑的。那道姑身为低微,连楚府老爷夫人也是不喜的。奴婢想着,就算她死了,也不会怎样……”
“啪!”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个混账!那是柘哥哥明媒正娶的妻子,哪容得你胡来?这下好了,你害死了柘哥哥,你还我柘哥哥!”娄灵珊一脸悲愤,抓着小翠的胳膊使劲摇晃道。
“小姐,是奴婢对不起您!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小姐,对不起,对不起!”
说完,小翠面无表情地对着哭得泪人儿似的娄灵珊磕了三个头,然后乘人不备,冲出屋外,一头撞死在了游廊的石柱上。
众人一阵惊呼,却已来不及。
尧光也被小翠的举动惊到了,快步走过去一看,那脆弱的女人已经仰面倒地,额头一片模糊,浓稠的鲜血瞬间将青石板梁红了大片。
接着便是一阵兵荒马乱,县尉着人处理现场,然后站到楚父身旁拱了拱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尧光没心思留下来看热闹,转身回到了先前的屋子里,半天没有说话。
片刻,看热闹的雷兽也回来了,见尧光沉默不语地靠在软榻上,便颠颠地跑过去,问:“接下来怎么办?”
尧光闻言,摇摇头。
默了一会儿,她对雷兽道:“要是我的话,就会将自己隐藏起来,雇凶杀人?她怎么就敢直接指使身边的丫头行事呢?”
“这还真是遇到了传说中的猪队友了吧!大家都知道娄灵珊才是幕后真凶,如今这样,还真叫人无能为力。”雷兽趴在一旁,眼神有些飘忽起来。
“喂,尧光,你有没有觉得突然有些冷飕飕的?”
“嗯?”尧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实感觉有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这种感觉有点儿熟悉,就好像上次,在乱坟岗的......那种感觉。
尧光和雷兽突然就像心有灵犀似的,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答案。
雷兽赶紧将人带到自己的小世界里,问:“会不会是楚柘的魂魄逃过阴司缉拿,正待在你旁边?”
尧光闻言,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和雷兽进入小世界,在外人看来,她不过就是坐在那里发呆而已。
这时候,她看了看小世界外,那个坐在软榻上的自己,不禁抿嘴琢磨:难道要让她和这个才脱离肉体的青鬼周旋?
她原本已经想好了对付楚柘的法子:就是用那些厉鬼吓唬他,让他寝食难安,神经衰弱,再拉着他一起去捉鬼玩儿,然后,这个书生味儿十足的男人就会害怕自己、远离自己甚至到最后,抛弃自己!
嗯,尧光的想法挺好的,到后面再给他塞两个正常女人抚慰抚慰他受到惊吓的小心脏,如此,俩人在这个时空的孽缘,估计就断了。
可是现在,他居然变成鬼了,那她应该怎么做?
雷兽见尧光难得露出愁绪,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毕竟有些事情只能让她做,它若插手过多,反而会坏事!
“要不我吼一声儿,直接让他魂飞魄散?”雷兽看着尧光,一脸认真的问道。
“这?”尧光迟疑了,“魂飞魄散就意味着敖岸哪怕以后归位了,也是个魂魄不全的修道者。听着……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是……”
“可是什么?”
尧光兀自琢磨了一下,道:“你说,死后的楚柘会不会有以前的记忆?”
“以前的?”雷兽没听懂。
尧光斟酌用词:“就是上个时空的尧栓,以及上上个时空的敖岸?”
“这?”雷兽不怎么确定。
它想了想,道:“要不要我去那两个时空看一看?”
尧光点点头,道:“既然我都能将数个时空的元神聚集,他应该也能将自己重新变回来。
现在的楚柘,只是这个时空的敖岸,没有以前的记忆,对付起来应该容易一些。
你最好去确认一下
那两处的人是否还活着。
最好还活着。
不然……”
尧光想到一种可能性,突然就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将楚柘给解决掉,不然他们若是像自己一样重合,对付起来就难办了。
于是,尧光在小世界里将药水抹到了眼睛上,才让雷兽跑去办事。
屋子还是那间屋子,尧光恢复了身体的灵活度,便往旁边看去。
“呼!”
那是身穿喜服的楚柘。
不,应该是已经变成青鬼的楚柘!
原本英俊的五官,因为砒霜的原因,这个时候便是七窍流血,还不忘往她身上贴的样子。
尧光努力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从那张恐怖的脸上移开视线。
“尧光,我好想你!”
尧光闻言不由一愣,一股冷汗顿时就从额头冒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叫尧光,但在这个时空,她叫妙清,或者何妙清。
尧光这个名字,只出现在上上个时空,或者更早的时候。
她有些后悔让雷兽离开了,要是再等一会该有多好!
尧光不敢让对方发现自己能够看见他,便假装毫不在意地起身,朝屋外走去。
现在正是下午日光最盛的时候,也就是阳气最旺的时候,鬼魂属阴,最怕烈日暴晒。虽说她已经学了不少对付鬼魂的办法,但她还有许多疑问没有解决,此时将他打得魂飞魄散,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然而,她的期望没有实现,楚柘并没未因为屋外的烈日和高温退避三舍,反而如同尾巴似的,她走哪儿跟哪儿。
这是甩不了的节奏?
尧光皱了皱眉,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远远便看着楚母被丫鬟参扶着往内院走来。
于是,她灵光一闪,抬脚朝那边走去。
“婆婆!”
走到跟前,尧光对着楚母福了福身。
楚母的脸终于被清洗干净了,先前小翠的畏罪自杀弄得她有些头痛,此时见到尧光,更觉得眩晕起来。
当朝女子以胖为美,尤其世族大家,无论待字闺中的少女,还是嫁为人妇的女人,各个都是丰腴有加,脸圆腮红。
楚母不喜欢尧光,除了她身份低微,就是她这枯瘦如柴的小身板,看着就是个没福气的!
尧光这个时候朝她行礼,她是理都懒得理的,脑袋一扬就准备趾高气扬地越过去,可突然又似想到了什么,居然停下来向着尧光虚扶了一把,语气中不乏一丝善意道:
“我的儿,快起来。随为娘去说说话吧。”
尧光本是低着头的,自然没看到楚母变脸的速度,但听她难得温言说话,倒是一副乖巧的样子点点头,跟在楚母身后一起到了荣和苑。
荣和苑是楚父楚母的院子,位于楚府最中心的位置。尧光上次拜见他们,是在前院正房里,这荣和苑还是第一次进来。
荣和苑很大,尧光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看,不禁被里面清新雅致又不失富丽之色的庭院廊坊给吸引了目光,觉得无一处不是美景,无一处不赏心悦目。
然而,一阵阴冷的感觉又一次扑面而来,尧光忽略了楚柘那张靠过来的血脸,一脸平静的踏进了花厅。
楚母应该是个喜欢养花的人,花厅美人榻、圈椅以及各处小几、博古架上,都点缀着被人精心修剪的三渐变色兰花。
楚母坐下后,丫鬟便无声端上了茶水,她抿了一口,难得对尧光露出一丝笑容来:“坐吧,为娘有些话要与你说说。”
尧光应声坐在下首的圈椅上,兰花品种繁多,尧光见此处应不下四种,静坐其中,浅蓝黄绿相间,清香四溢,于酷暑中也是一番提神醒脑的空谷幽然之蕴。
很快,丫鬟婆子们都被楚母挥退下去,花厅里就剩下她和楚母二人静静品茶。
尧光目光一瞥,楚柘还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偶尔皱皱眉头嗤嗤牙,原本深刻的五官因为布满了鲜血,便显得格外诡异恐怖。
尧光转头朝楚母看去,希望楚柘也转一转注意力,去看望看望为自己憔悴痛哭的母亲。
可惜,那人,不,那鬼魂除了她,对其它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尧光突然就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对着楚母道:“婆婆,凶手就这么死了吗?”
尧光这句话,显然戳到楚母的痛处,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就这么轻易的被点燃了。
“什么凶手?那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可怜我的柘儿,就这么离开了……!”楚母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而那双胖乎乎的手却紧紧地捏成了拳头。
“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个蛇蝎女人!“
尧光可以肯定,娄灵珊看似摆脱了杀人嫌疑,但在楚母的眼中,已然是个死人了。
娄灵珊自以为逃得了官府的责罚,却没想过,自己那么拙劣的演技,哪里欺骗得了别人,楚母痛失爱子,那报复是迟早的事儿。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确实让人难受。尧光擦了擦眼角,走过去安慰道:“婆婆,您老一定要保重身体啊,如果相公在天有灵,看到您如此伤心难过,一定会自责内疚的!”
“呜呜……我可怜的柘儿!”
尧光突然伸手拍了拍楚母的手背,状似安抚,实则乘她不备,悄悄扯了一根耳旁的发丝。
楚母似乎感到了一丝疼痛,抬起头看向亦是一脸悲伤的尧光,直觉这女人还算懂规矩。
她抬手将尧光拉到身前,让她坐在自己旁边,露出一番慈爱的样子,缓缓说道:“我的柘儿从小都是个懂事的,在楚家子弟里也是最有出息的,今年腊月他才满十九呢。
这么年轻就考取了功名,被当今圣上亲封为翰林院的四品编修,比他老子能干了不止多少倍!”
说道这里,楚母悲从中来,又拿起绣着兰花的手帕擦去脸上的泪痕。
“我当初不同意他娶你为妻,现在想来也是错得离谱。你这么好,柘儿走了,你可不要太过悲伤,放心吧,这楚府以后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娘,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为柘儿活着,好不好?”
尧光闻言,直觉楚母这话说得有些怪怪的,却一时又听不出哪里怪,只好悲戚地点点头,答应道:
“婆婆,只要您不嫌弃我这个儿媳,媳妇以后就一心一意为相公守着,替他尽孝!”
“哎!这才是我的好孩子!”楚母欣慰地拍了拍尧光的手,一脸喟叹:“你务必要好好的,咱们总会缓过来的。”
就这样,俩人虚以逶迤了一阵子,楚母才放了尧光离开。
尧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再外面瞎晃悠,回到了屋子里休息。
春桃还是跟在尧光身边伺候,见尧光全须全尾地从荣和苑里出来,便知道这位少奶奶被楚母认下了,以后她可不能敷衍了事了。
做下人的惯常会审时度势,大少爷走了,她爬床的梦想也破灭了,如今,也只要安安心心伺候这位新寡的少奶奶。
春桃认清楚了自己的位置,便殷勤地为尧光端上了茶水,然后又张罗着下人准备饭菜。
这时候已经过了饭点,但老爷夫人没有食欲,加上全府上下都在准备着大少爷的丧事,所以这一日三餐就有些滞缓了些。
等尧光吃上晚饭,也是半个时辰后了。
不过,她同样也没什么食欲。
师傅给的药水,能让她在两个时辰内看到鬼,所以,在她夹着筷子吃饭时,楚柘那张七窍流血的脸凑在身旁,着实让她倒了胃口。
很快,离开的雷兽终于回来了。
尧光几乎是瞬间就跑进了它的小世界里。
“怎么样?”她急切的追问道。
“死了,都死了。”雷兽没好气地趴在地上,口气听起来格外颓败:“敖岸在你离开后的一年,因为飞机坠毁而死;尧栓,在你离开半年后,随皇帝围猎,意外坠马而亡。”
“死相都挺惨的,难怪……”楚柘居然叫她尧光,这其实已经说明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