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光在妙真一脸复杂的面色中清醒了过来,先朝一旁的雷兽看了过去,见它没有话说,便转头看向师姐。
“妙清,你半晚上的在搞什么?连师傅都惊动了。”她努努嘴,指了指外面,“叫你过去呢。”
尧光有些羞愧,不敢看妙真,点点头,就起身走了出去,先是敲了敲门,得到应允,这才进了凌虚观主的屋子。
凌虚观主这时候已经将道袍穿上,连一头的银丝都高高的束了起来。
尧光被师傅这架势弄得有些忐忑,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跪下!”
凌虚观主见人走了进来,冷冷命令道。
尧光闻言,不敢迟疑,直直地跪了下去。
“《归元符集》首篇,给我背一遍。”
尧光睫毛轻颤,知道师傅这是生气了。
《归元符集》是她自认字以来,学习的第一本有关术法的书籍。
里面除了首篇两百多个汉字,剩下的全是分门别类的符,涉及了驱鬼、收鬼、驭鬼等内容。
尧光有些惭愧,因为对符产生了兴趣,只大概看了看首篇,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练习符的绘制和术法的使用上。
凌虚观主这时候叫她背诵首篇,她虽知道个大概,却没办法一字不差的将其背下来。
幸好,跟在一旁的雷兽这时候脑子转的快,赶紧将她誊抄的那本书找了出来,然后翻开首篇,脑袋一抬,爪子一指,让她照着念。
尧光垂眸看着雷兽支在她面前的《归元符集》,再一次为自己的行为羞红了脸。
想她在第一个时空,那也是学霸级的人才,没想到辗转几世,居然在学习上开始堕落如斯。
“作弊”这个词,她觉得和偷盗没有什么区别。
这种退化,让一向心高气傲的她,难得生出了想要一头撞死自己的念头!
尧光不适地干咳了两声,然后在凌虚观主面无表情的凝视下,开始照着那本书,念了起来:
“万物之本,皆有灵而气养之。此气至刚至阳,仅生而有之。
凡人者,气消则灵入阴间地府,因善恶诸行以判入六道之轮回。
无气之灵,实乃至阴至邪之物,百万分之有二,漏于阴司之缉,弃善恶是非,徘徊于世间,以夺凡人气,中和阴阳之调而重现于阳间道。
此物擅伪擅诈,恶状更甚于凡人,久之乃厉鬼而出,祸乱无度,故而,见之当诛!
修道者,乃天地束者,以护阴阳和合为己任,斩弃灵或捕之以往生道,皆心性无破,不可任意妄为,更惑于短目,必祸及性命。慎之!慎之!”
尧光照着书念完首篇,没等凌虚观主说话,自己就先承认了错误:
“对不起师傅,徒儿不该掉以轻心,遭了那些狐魂野鬼的道。”
凌虚观主看着跪在面前的妙清,听她主动承认错误,原本十分的怒火,现在也下去了三分。
不过,一想到这个徒弟即将离开道观,离开她的身边,去走一条更为复杂多变的道路,她就压不下因为尧光莽撞的做法而生出的怒火。训人的语气不自然就严厉了许多:
“妙清,为师让你好好练习术法,不是让你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收服恶鬼本是我们道家的职责。我们和那些东西从始至终都是不死不休的死敌。《归元符集》首篇就已经清清楚楚地写明了,我们不能对那些东西报以同情和怜悯。
为师不知道你今晚上到哪儿去练习,但你胸口的伤,必是你放松了警惕心,才被恶鬼给抓伤的,我说的对不对?”
“是的,师傅,您说的没错。”尧光点点头。
“修道者,素来少不了和这些东西交手,偶尔受点儿伤也在所难免。
不过,妙清,要不了多久,你就要离开这里,以后若再发生这样的事,为师手伸得再长,也不可能次次都能及时救你。
你可曾想过,若是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而在一个时辰内不及时清除侵入体内的阴气,你就只有被阴司缉拿了去,到阎罗殿报道了!”
尧光抬眼看着凌虚观主痛心疾首的样子,再次诚恳地道歉:“对不起师傅,害您担心了,徒儿以后一定吸取教训。”
凌虚观主一听,知道她已经记在心里了,便抬手示意她站起来。
尧光起来揉了揉发麻的膝盖,然后就看到师傅从衣柜里取出一把做工精致的桃木剑。
“师傅,您这是……”
“走吧,教你两手。”凌虚道长率先走出了屋子。
一直等在外面的妙真这时候看到两人出来,正打算问问,不料凌虚观主对着她也招了招手,意思就是,多一个不多。
于是,妙真和尧光跟在凌虚道长的身后,一起出了道观,往后山走去。
…………
时间转眼又过去了两天,尧光和妙真在凌虚观主的教授下,对作法驱鬼的术法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并按照要求,一一展示了自己的能力。
不说其它,单单摆阵杀鬼,尧光现在已经游刃有余,完全不会被各种怪象乱了心神。
结束了近两个时辰的练习,凌虚观主回屋休息去了,妙真放下手中的桃木剑,与尧光一同接了一盆水洗脸。
“妙清啊,你说师傅怎么想的呢,你都快要还俗嫁人了,为啥还学这些?堂堂翰林院的四品编修大人,他的俸禄还不够你二人花销,你这是打算以后去夫家嫌钱不够花,打算谋银子不成?”
“技多不压身嘛,反正左右无事,多学点儿也不是坏事。”尧光擦掉脸上的水珠,笑嘻嘻地说道。
妙真还要说话,不想妙静那皮猴儿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来啦来啦!姑爷来啦!”
“什么?”
妙真放下木盆,转身看向一路冲进来的妙静。
“妙静,你大声嚷嚷什么呢?”妙真的呵斥没有吓倒妙静,反而让妙静更兴奋了。
只见她两步三跳地冲了过来,一把抓住尧光的胳膊,兴奋地直嚷嚷:“二师姐,你相公来啦!”
尧光被妙静出口的称呼惊到了,赶紧捂住她的嘴巴,道:“妙静,你瞎说什么,被外面那些香客听到了,那得多荒唐!”
妙静两只眼睛使劲地眨了眨,才掰开尧光的手,不料又被妙真敲了两下脑袋。
“怎么成天就咋咋呼呼的呢!”妙真将人往自己这边一拉,问:“楚大人来啦?在那儿呢?”
妙静揉了揉自己脑袋,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儿,伸出手指朝外指了指。
“妙清,你要不要去看看?”
“呃?”
说实在的,她还真不想去。
“师姐,要不你去招呼招呼吧,带他到师傅那儿去也行。我去做饭了。”
说完,尧光也不等妙真反应,转身朝伙房走去。
“哟哟哟……害羞了啦!”妙静一脸坏笑道。
“去去去,没你什么事儿,该干嘛干嘛。”
妙真将皮猴儿赶走了,便往前院走去。
楚柘比上次见面时,看着要憔悴许多,原本俊朗的外表,此刻呈现出病态般的苍白。
妙真有些诧异,又绷着面子不好询问,两人寒暄一番,见他并不是病入膏肓的样子,妙真倒也放心下来,直接将人引到了凌虚观主那里。
接下来的事情,跟预想的差不多。
楚柘将自己争取来的婚姻自由告诉了凌虚观主。俩人在静安殿里闲话了片刻,然后就是午饭。
接着,凌虚观主叫来尧光,将楚柘求娶她的意思正式说了出来,并最后一次问了尧光的意见。
尧光垂着脑袋点头同意了。
道观闭门谢客后,凌虚观主当着道观众人的面,将已经换上罗衫襦裙的尧光交给了楚柘。
尧光在正殿里为女娲娘娘上了香,向凌虚观主行了最后一次弟子礼,最后与师姐们道别。
收拾行囊时,妙真看她放进去一把桃木剑、一沓黄纸、一盒朱砂以及那瓶药水,再无其它,不由挑眉说道:
“你这哪里是出嫁啊,是准备去捉鬼吧。”
尧光难得朝大师姐俏皮地眨眨眼:“有什么不好?”
“切!”妙真没搞懂师妹的想法,只是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塞进了她的行囊里,道:“师傅给的,说是你的嫁妆。”
尧光手上的动作一顿,没有拒绝,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后,道观门口又是一阵难分难舍。
妙静和妙贤还追了出来,那依依不舍的样子,让尧光都有些举步维艰。
然而,终究是要分别的,难过了片刻,妙贤拉着妙静往观里走去,尧光也迈开腿,跟在楚柘的身旁,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命运走去。
楚柘本是雇了一定软轿候在外面,不过尧光拒绝了这番好意,好似自我惩罚般,在炎炎烈日下,挥洒着汗水前行。
“清儿,”楚柘转身看了看尧光的脸色,关心道:“这太阳着实有些毒辣,你还是坐到轿子里吧。”
这声“清儿”,听得尧光一身鸡皮疙瘩。按理说,女冠还俗也应该取个俗家名字。尧光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不长,也就没有考虑这些。
所以,现在的她,还是叫妙清,只不过前面冠了一个何姓。
“不碍事,我想走走。”尧光抬头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男人,知道他生了一场重病,才换了父母的松口。
如今她内心再没他的位置,对他的遭遇也就不会主动关心。
楚柘知道她情绪不高,只好陪在身旁一路朝下走。
自上次分开,两人已经有半个月未见面了。
除开来回路上六天时间的奔波,剩下的那些天里,他一直和家中的父母周旋。
所幸父母最终妥协了,答应他将人接回去举行婚礼。
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笑容,他再次看向身旁的尧光,觉得自己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幸福。
“清儿,我……”
“什么?”尧光闷不吭声的往下走,听楚柘欲言又止,便抬起头看了过去,却发现男人抿着嘴朝她微笑,而眼神又似乎含了一丝赧然。
“我……”楚柘将目光移向了路旁成排的松树,羞羞答答地问道:
“我能不能牵你的手?”
尧光被问得一愣,想到以前的敖岸与尧栓,何时有过这么腼腆而又君子的时候?
她觉得好笑,却并不愿意搭理他,便淡淡回道:“不行!”
楚柘有些词穷,他知道她现在正处于与师傅及师姐妹离别的伤感之中,可正因为如此,他便想着让她尽快走出那种情绪,不要太过伤心。
这个时候的山路上没什么行人,除了她俩,就是落后几步的阿木以及抬着软轿的轿夫。
所以,楚柘说起话来,也就没有了面对下人时的严肃。
“清儿,这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能够体会你的心情,但我保证,以后有时间,一定陪你回来,看望凌虚观主和师姐妹。”
尧光一点儿都不相信楚柘的保证。
他俩走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路走完了,她待在这个时空的时间也结束了。
“你不用安慰我。”下山的路蜿蜒曲折,转过一个弯,前面便又看到一条被人踩出来的羊肠小道。
“这不是安慰,清儿,是一定会实现的。”楚柘突然大跨两步走到了下面,然后转身顿住,认真而又严肃的说道:
“清儿,你即将成为我的娘子,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你知道吗,只有你高兴了,我亦才会高兴。
所以,你无需觉得负累,我不过是想成全自己罢了。”
“成全自己?”尧光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似从未认真看过他一样,开始定定的打量起眼前这个举止谦和,说话也文绉绉的男人。
楚柘再次露出灿烂的笑容,问道:“清儿,你愿意让我牵你吗?”
此时,山风清冽,偶尔传来一阵阵鸟鸣,而尧光看到的,男人那极致灿烂的笑容,突然觉得比那正午的阳光还要刺眼。
她有些尴尬地转过头去,从楚柘身旁越过去径直往下走,“干嘛要牵手?我自己可以走。”
“可是,清儿,我想牵你的手呢。一想到我们很快就要成为夫妻,我就止不住的高兴。
所以,清儿,我能牵你的手吗?”楚柘虽然谦和儒雅,却又显出了几分执拗,追上尧光的步子,弱弱的开口说道。
“楚大人不是自诩为君子吗?怎可光无化日做出如此孟浪的举功?“
楚拓又是一阵羞一个恨:“不一样了,你是我的娘子。“
“还没成亲呢!“
“嗯,马上就是了。“楚柘说完,朝着尧光又是灿烂一笑。
尧光内心不免一阵感慨,要是换做敖岸和尧栓,哪儿还会如此征求她的意见,说不定不仅直接伸出爪子抓住她,还可能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当然,楚柘如此好脾气好耐心反复问她,她也不会因为这男人有礼有貌的耍流氓就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