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外有人掀铃，阿黛正要起身，那人踏着皮鞋已走进来了，她正自纳闷，家里统共就那么几个人，听这脚步声不像是绿萍的，听差大哥倒没有穿皮鞋的习惯，秋英更是不可能，那会是谁。她伸长了脑袋往门外瞧，那皮鞋走到院子中央，却拐了个弯向她这面走来，在门外停下了。她慢慢踱出去看，见一个男人躬了腰猫在窗前，鬼鬼祟祟朝里望着。她想着这位莫不是男主人，不好得罪的，索性走进房里，将那房门一关，那边听见声响，赶忙走开去，阿黛透过门缝，只见一个小个子男人，腿脚不稳，吃酒吃得脸红红的，三步一回头往前厅走去了。

不一会儿，果然看见秋英急匆匆跑到厨下烧水，那面响起小孩子的哭声，分不清是庚生还是启祥，仿佛乱作一团，阿黛只当没听见，把房门关地紧紧的。

秋英来拍门，把动静弄得很大，阿黛怕吵醒香笙，急急地走过去开门，还没说话，倒被她一阵抢白：“大白天的锁门做什么！那边忙死了，你来帮帮忙罢。”阿黛也没好气：“听你口气，好像是我求你帮忙似的。”说归说，到底还是跟着她去了。

胡先生坐在床沿，低垂了头，仿佛吃了许多酒，地下吐了一堆秽物，秋英把她领进房，说要去照看启祥和庚生，自己走开了。阿黛只好硬着头皮清扫。刚走过去，胡先生忽然抬起头来眯着眼对住她一个劲笑，要来捞她的手，阿黛没睬他，他竟然摇摇晃晃要扑上来，阿黛急了，秋英方才端进来一杯热茶就在手边，她抓过来往那男人脸上一扬，他瞪住眼望着她，阿黛也瞪着眼望他，顺便扳住一张椅子，表示自己态度坚决，他好像刚刚只是回光返照似的，目光渐渐淡下去，又重新坐在床沿，头靠着立柱睡过去了。绿萍接到消息，很快地赶回来，一阵风走进房里，顺带把房门锁了，胡宗平还睡着，她就坐在一边等他醒。天渐渐暗下来，秋英来敲门，喊她吃饭，她隔着房门让他们过会子再开饭，估摸着床上那位应该睡得差不多了，她走过去撼他，他刚睁开眼，她劈头便问：“你怎么回来了？”

胡宗平转了转眼珠子，笑道：“这是我家。我怎么不能回来？”绿萍急道：“我们当初说好的，你在外面挨上起码一个月再回来。这才几天！”胡宗平道：“事情都办完了，我闲着也是闲着。”他坐起来，两只手指横在嘴边，表示要抽烟。绿萍走过去从他衣袋里拿来烟盒给他，问道：“事情还顺利吗？”胡宗平眯着眼睛道：“不能更顺利了！本来他们谈妥的价钱，还能再翻上一番。这下子不叫那姓李的倾家荡产，这事不会完。”说着，吐了口烟圈，又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李家那个花园么，我让他心甘情愿卖给我。”绿萍道：“你预备怎么办？”胡宗平压低了声道：“你想想，我们把一个人的赔偿款添1倍，其余人会同意么？”绿萍笑道：“你怎么这样毒。”胡宗平也笑：“说到毒，我可比不上你。当初你答应我的事，你可别忘了。”绿萍道：“你等会就走吧，这事急不得，火候还没到。”胡宗平道：“我走哪去？我哪也不去。”绿萍道：“你冷不丁地跑回来，她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要是呆不住怎么办？”胡宗平挑了眉道：“她呆不住，她能上哪去？外边的人早当她死了，她姑妈过世，她还好投奔李家老爷么。她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在这！”绿萍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很久叹了口气，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变了，她从前不是这样。

胡宗平从身后挽住她的脖子，道：“你别让我走了，我就是想你想得不行，才回来的。”绿萍冷笑道：“得了吧！这种话说出来，自己也不嫌恶心。”胡宗平悻悻地把手抽回，道：“你总是这样，给脸不要脸的。”绿萍道：“你少看不起人，小心我把你做的那些腌事嚷出去。”胡宗平欠了欠身，冷笑道：“你倒把自己撇的干净。”他从烟盒里抽出一只烟，点好了给她送过去。她无端端想到那个没良心的杜若，假设他改过自新，当初没有不辞而别，她绝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外头响起庚生的哭声，非常响亮。房里没有开灯，两人面对面坐在暗夜里抽烟，烟头两点火光，扯棉拉絮烟雾袅袅中间，仿佛有一双猩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