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间烟雾缭绕、拥挤不堪的酒馆里，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嬉笑的叫骂声，粗暴的嘶吼声，还有筛子的振动声混在里面。

在蜡碟碰撞和酩酊交谈的喧嚣覆盖下，在炉火熊熊的噼啪燃烧中，酒馆大厅的中央有位举止优雅的吟游诗人正拨弄竖琴，高唱歌谣：

“夜色如同黏稠的墨汁，紧紧地包裹着这座城市的一切事物。”

“这是一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令所有人不自觉心生胆颤。”

“孤单的夜幕下，有谁曾陪伴我的左右，更多的是我的阴影。”

“漆黑一片的夜里，有时候连影子都会离开我，那时候我将才是一无所有。”

“我身处深沉的黑暗，摆脱不了阴影；那所谓晴空的光明，从未有人提及。”

“我是夜幕下的阴影，像是活在黑暗角落的精灵，在夜幕下肆无忌惮的起舞，却始终逃不出钢铁的囚笼。”

“夜幕什么时候将被拉开，我早已厌倦这灰败的阴空，我渴望得到光明的温暖，但头顶只有钢铁的天棚。”

“在命运的前面我未曾卑躬屈膝，在同伴的面前我立下铮铮誓言，要扭转命运的枷锁，做出最后的斗争。”

“有人说，我生于黑暗，却渴望光明。我想告诉他，正因为我如黑暗般冰冷，所以才更渴望光明的温暖。”

然而，坐在靠近墙角位置的布兰特和小丑，却根本听不清楚歌者那优美凄凉的歌声。同样也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搅他们之间的交谈。

“布兰特，你想要保护柯迪，”小丑低低沉沉的嗓音里，带着玩笑似的建议，“就该让他带上一副面具，把真容藏在面具之下。”

小丑的脸上画着浓浓的五彩颜色，浓到看不清自己本身的模样。那是一层擦不掉的颜料，无法卸下的伪装，一张小丑人皮的面具。

这座孤独冰冷的钢铁城市里，没有人知道小丑的过去，因为小丑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更没有将自己的真实名字告诉过任何人。

他看上去就是个滑稽搞笑的小丑。但他的高傲，没有人能践踏。他的坚持，从不为人改变。不论过去、将来，他始终是高傲的贵族。

小丑想要的一切，从不是靠施舍得来。不想回忆的过去，已经被永远的丢弃。他想要的是什么，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布兰特也知道。

布兰特稍微迟疑了一会，旋即正色道：“戴在脸上的伪装面具，不如画在脸上的小丑面具。”他已经做出决定给柯迪戴上面具。

小丑那张滑稽的脸上露出些许不满的神色。“这听起来就像是一句玩笑，但却一点都不好笑，更像是一种嘲讽。”他直接做出评论。

“我不是在与你开玩笑，更不是嘲讽。”布兰特坚定的说，“那些戴在脸上的面具始终是要摘下的，而画在脸上的面具却不需要。”

“10000金币，如此之高的悬赏金额，在整个下城区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接着他加重语气，刻意强调下半句：“最重要的一点，兰尼斯家族向来言出必行。”

“这笔高额悬赏，必定会引来那些冷厉狠毒的阴影刺客、以及其他危险的凶残罪犯，甚至是那些以正义之名做邪恶之事的执法者。”

小丑听懂了布兰特话里的意思，他摸了摸自己的圆鼻子，有些打趣地问道：“我突然很好奇，你打算在柯迪的脸上画什么图案？”

“不是我画，是你。”布兰特纠正道。

“我？”小丑挑起两条弯月般夸张的眉毛，不明所以的问，“为什么是我呢？”

“那些用颜料在脸上画的图案，是可以被轻易给擦掉的。”布兰特却郑重其事地回应，“只有小丑画的面具，是无法抹除的伪装。”

“那是因为我用自己的鲜血和尿液调出各种颜色，”小丑笑着说，“再用调和的颜料给顾客的头发染上颜色，或者作出各种绘画。”

“我只会画小丑。”小丑的嘴被割成了微笑的形状，所以他看起来一直都是笑的。

“就画小丑。”布兰特几乎没有迟疑，“只要能够让悬赏通告上的那张脸彻底消失，你画什么都行。”

小丑裂开红色的大嘴唇，滑稽的笑着凑近布兰特，然后低声说道：“那岂不是跳蚤街将要有两个小丑了。”

布兰特没有回应小丑的这句玩笑话，而是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只要能够消除未知的危险，他不介意把柯迪变成小丑。

在他的心里，被囚禁在这座孤独冰冷的钢铁城市里面，所有的人都是拼命挣扎的小丑，只不过他们没有把小丑画在脸上而已。

“他会同意吗？”小丑露出标志性的笑容，并为布兰特倒了满满一杯酒，也为自己倒了一杯。

“他没有选择。”布兰特将杯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他了解柯迪的性格，若是给了柯迪选择的权利，那个倔强又固执的男孩，绝不会同意让小丑在自己的脸上绘画一张小丑的面具。

“他有选择，”小丑反驳道，“只是你替他做了选择。”

“那即是没有选择。”布兰特有些生硬的回答，“况且对于他而言，有选择比没选择更难选择。”

在这个充斥着罪恶和杀戮的地底城市里，只有少数的强者拥有选择的权利；那些卑微的弱者只能被选择。而柯迪毫无疑问属于后者。

就好像命运同样没有给予他选择的权利。从出生起，他就开始守护这个孤独的，冰冷的，被钢铁天棚覆盖的城市。这就是他的命运。

“选择的确很难，但是有选择总比没选择好。”小丑用事不关己语气问，“你不打算征求他的同意？”

“就当是对他的惩罚。”布兰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既然他犯了错，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这是规则。”

由于他过去一味地容忍和宽恕，从而导致了叛逆、倔强的男孩犯下了一次、又一次的错误。错误是不可避免的，但男孩却重复错误。

如果不惩罚，倔强又固执的男孩是不会认真反省，也不会成长的。既然犯错就应受到惩罚，对于经常犯错的柯迪，更应该受到重罚。

但是布兰特之所以惩罚柯迪，并非因为他犯了过错，只是为了让他记住，让错误不再重复出现。有些错误一旦犯下，是致命的危险。

“他会永远记住这个惩罚的。”小丑慢条斯理的说，“你想让我什么时候给他画小丑面具？”接着他抬头看了看远处墙壁上的时钟。

“等他睡着的时候。”布兰特捧着杯子，不假思索地回答。

小丑咧了咧嘴，露出滑稽的笑容。“那我们岂不是得坐在这里喝到半夜。”

“除了喝酒以外，”布兰特不露声色的提出，“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知道一些关于你的过去。”

“布兰特，你不需要了解我。”小丑神情肃穆地抿抿嘴，“我们是朋友，而非敌人。”

“既然是朋友，就应该互相了解。”布兰特坚持己见，“你了解我的一切，但我却对你知之甚少，就连你的名字都是个秘密。”

布兰特不能保证坐在他对面的小丑，永远都是朋友。在野心和利益的面前，他们随时可能变成敌人。所以他需要尽可能的了解对方。

当他面对一个拥有超凡力量的朋友或敌人时，他首先需要了解对方所拥有的异能，然后才能够找到相对应的弱点，以及击破的方式。

不管这个朋友或敌人是来自于外部、还是内部。他只要了解了对方的异能，他就再也不用忌惮对方，因为他总能够找到应对的办法。

“我的现在会让你知道的，”小丑斩钉截铁地说，“但我的过去，已然不复存在，它已经被我遗忘在黑暗的角落里，寻无踪迹。”

“你扮成小丑的模样，是为了不让别人了解你的过去。”布兰特做出判断，“因为一旦被人知晓你的长相，你的秘密就会被发现。”

起初小丑露出吃惊的神色，但随即转为不悦。“我们都有秘密，”他尖锐的强调，“我们保守的秘密和别人不让我们知道的秘密。”

“当所谓的秘密说出来了，就不是秘密了。真正的秘密是在心里，永远都不会说出去。秘密一旦被发现，就等于把自己给出卖了。”

小丑尖锐的语气，打消了布兰特继续追问的念头。小丑想要掩盖的过去，必然是他不希望被人发现的秘密。所以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只有让自己戴上面具的伪装，才不会给其他人任何伤害的机会，即使付出的代价是做这个城市里最孤单、最丑陋、最虚伪的小丑。

“扮小丑扮久了，会不会忘了自己是谁？”布兰特换了一个话题，试图从其他的方式去了解小丑。

小丑若有所思地捻捻他的圆鼻子。“我就是小丑。”他突然咧开嘴，嘻皮笑脸的说，“一个会理发的小丑，一个滑稽可笑的小丑。”

在这个孤独冰冷的城市里，最虚伪的笑容，恐怕也不及小丑那张滑稽的脸颊上露出的那一抹。因为你无法看透他那张自带笑容的脸。

“如果，”布兰特意味深长地看着小丑，“那并不是一张摘不下来的面具，不是一层擦不掉的油彩，不如卸下吧。”

他拍拍小丑的肩膀，接着续道：“露出干净真实的脸，你才会看清楚，那些真正愿意朝你走过来的人是谁。”

“已经不可能恢复原样了，”小丑龇牙咧嘴、露出狰狞的表情，“你面前这张滑稽的脸，就是最真实的我。”

小丑不能容忍对方拐弯抹角的窥探自己的秘密，他压抑不住内心愤满的声调，做出一副发怒的怪脸。

“我的过去，你无需知晓，”小丑往肚子里灌了一杯酒，刻意的强调道，“我的现在一如你所见，你想从我这知道什么？”

他相信，如果自己一旦真的露出那张恐怖的脸，没有人会想要靠近他。因为他根本没有脸，所以只能自己画一张。

孤独的怪物……小丑心里微微一动，如果他的秘密被人知道，那么他就是个孤独的怪物。他会被其他人畏惧且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