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乐知闭了闭眼,背过身去,拖着残破的身躯慢慢走远。第一堂堂主忙靠过来,看了半天不知道印乐知身上哪里还是完好的,折腾了半天才勉强小心地避开伤口扶住他。
等印乐知转过身后,亦炎苏扯下玄铁链上缠绕的刀片,在手心拢了拢。大把刀片散成一团,也没个形状。
亦炎苏轻飘飘地叹口气,合拢手指捏碎不成形的刀片,把大拇指贴近嘴唇,轻声道:“愿光明与你同在,”他顿了顿,极慢地吐出三个字,“印乐知。”
那三个字说得极轻,仿佛怕名字的主人顺着风听到一点模糊的音节。
那三个字落地极重,砸得叮当乱响,仿佛从满身恶念里,搜肠刮肚地呕出来一小块真心。
化为粉尘的玄铁向印乐知的背影飘去,盘桓片刻,消失不见。
印乐知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但从脚底拖出的血痕慢慢减淡,直至消失。
亦炎苏垂下头,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Amans mei.”
如果印乐知听到了这一声,他也许会走回来,也许会骂一句,也许会被亦炎苏再次推开。
但他听不见。
他耳中满是群蜂振翅般的嗡鸣。
第一堂堂主大声冲他说着话,想要让印乐知保持清醒。
但印乐知听不清,只能侧着头,透过充血的眼珠,辨认他在说什么。
印乐知对堂主道:“接班人你们带着点。”
堂主吼道:“带不动!您选的接班人,跟您一样犟!您先把他教好了再给我们!”
印乐知也想吼,但他没那力气,只能气若游丝地开嘲讽:“跟我一样你们不才更适应吗?”
堂主:“……”
严方任虽然看不见,但作为红玺刀的主人,他能感觉到顺着粉末的那一股流动,冷嘲一声。
亦炎苏没有理他。
他低垂着头,原本握着玄铁链的手仍虚虚张着,另一只扣在黑刀上的手则是越收越紧,紧到失去血色。苍白的色泽从指尖攀缘,染上了他的身躯。
两人一言不发地,一直到夕阳西下,严方任脚下的血泊凝固成褐色的一块。
夕阳看起来粘稠恶心,像病变的肉块。
严方任打破了寂静:“你们的木偶,线断了。“
亦炎苏终于是抬起头,抖了抖色泽淡如雨后桃花的唇,平稳着声线慢慢道:“说什么呢,小朋友。”
严方任讥诮一笑:“瑞安澜死于红玺刀,而你,亦炎苏,你刚才把你的祈护之力给了印乐知?”
亦炎苏勉强笑道:“你高看我了。”
只是说了两句话,亦炎苏原本嫣红的唇色又像被雨水冲刷了几遍。
而严方任的笑容慢慢消失。他困惑地歪了歪头,似乎不大明白自己刚才问了什么。
亦炎苏站起身,踢了踢废墟破碎的石块,道:“和拜月蜘蛛一起看着吧,严方任。你会发现你的挣扎都是徒劳的。”
亦炎苏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他的脚步一如既往的轻巧,即使穿着重甲走在满是碎石的废墟上,严方任也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然而,严方任在这一片寂静中,听到一滴水砸在石面上的声音。隔了一会儿,又是一声。
严方任思考这是什么声音,迟钝的脑子里得出两个结论。要么,是亦炎苏的泪,要么,是亦炎苏的血。
但听这滴落的频率之高,严方任又觉得两者都不可能。
瑞安澜直到死也没有流下一滴泪,连血都像天隐湖水一样冰凉刺骨。
亦炎苏也是一样,不会哭,更不会有难以愈合的伤口。
严方任忘了他方才还在嘲讽亦炎苏把自己的护身力量给了印乐知,忘了王乙大师说过,亦炎苏是透支未来的生命以维持巅峰,他只有拥抱光明之力与拥抱死亡两个选择。
严方任唯一能确定的是,瑞安澜和亦炎苏都再也做不了木偶的提线人。他们身上嵌着名为世人执念的线,他们又反过来捆住世人的四肢。
木偶,又是操纵什么的木偶?线又是什么线?
严方任低下头思索了片刻,感觉记忆的检索能力出了点差错,想不起来。
他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对他非常重要、如阳光一般温暖的人在远方等他,还有什么隐患还等着他去解决。但他只能想起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红玺刀的后遗症吗?
严方任站在原地翻检自己的记忆,发现有的记忆已经消失,导致前后衔接不上。
严方任有些烦躁地回溯着自己记忆。
他突然心里一软。
他想起来瑞安澜十二岁那年,夜里一个人睡不着时,非要窝在他身边。她是那样小小的一团,可爱到让人忍不住怜惜。
严方任紧了紧手中的流云簪。
严方任突然记不起自己为什么要杀瑞安澜。瑞安澜那么强大的人,怎么会死?他那么爱瑞安澜,怎么会杀她?瑞安澜那么爱他,被他杀死时会不会很伤心?
严方任茫然地站在夜明廊外。
前七九盟的人如潮水般退去,天地间祥和如常。
他摸摸手中的流云簪,突然又想,瑞安澜这么喜欢这个簪子,等会儿肯定又闹着他用流云簪绾发。
可是瑞安澜去哪儿了?
严方任用左手拿起令魂红玺刀,摸索着走出一步。
他的思绪一片黑暗,黑暗中只有一个比黑暗还要阴郁的身影。
他得找到瑞安澜。瑞安澜那么没有自理能力,他怎么放心丢下她一个人。
等他找到瑞安澜,瑞安澜定会带着一点惊喜的笑意,用她似乎总也醒不来的声音道:“严方任,你跑哪儿去了?我都找不到簪子用。”
而严方任则会温声道:“你啊,丢三落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