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虚无而凝重的沉默中,有什么东西碎了。
碎的是印乐知的骨头。
亦炎苏握住了印乐知的手臂。断骨从他握着的指缝间,透过皮肉支棱出来。尖锐的截面划破亦炎苏的手,他的血和印乐知的血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亦炎苏声音坚硬如寒铁:“你要走?和沐瞿空浪迹天涯?“
印乐知垂着头,没接话。
亦炎苏声音回复了一点温度,但沾染了一丝甜腻腻的气息:“怎么走?怎么浪?去哪儿?”
印乐知听到这甜腻的声音,便知亦炎苏的怒气已经飞速进入第二阶段,但仍然没接话。
亦炎苏掐着他下巴,转过印乐知的脸,手指伸进印乐知的衣领,一点点扯着他脖子上的细皮项圈,声音甜腻得像是泡在蜜罐里:“小乐知呀,你要去一个没有爷的地方?”
印乐知眼里满是血丝。他昏迷了十多日,醒来后又心神激荡,此刻被亦炎苏不和谐的语调一割,感觉筋肉血脉都受不住压力,尖啸着要爆裂。
天地无一本不该在此。他在境外时,听说降襄山庄除了乱子,伤势最重的竟然是印乐知,两天多了还没醒。他编排了几十个借口,又因愤怒砍了远西的一名司铎两位公爵,才推掉远西的事,匆匆赶往降襄山庄。
没想到见到印乐知这副憎恨他的模样。
亦炎苏快速地眨了眨眼,从印乐知身上传来的嫌恶竟让他感到一种痛苦的快意。
“你知道。”印乐知恨声道,“这场叛乱从头到尾你都知道,指不定还帮了好几把。”
亦炎苏眯起眼,眼中的恶意锋锐如薄刃:“是。”
“你为什么不放过隹云?他从来没拦过你什么。”
“小骗子。你和他不也可希望爷走?”亦炎苏矫揉造作地叹口气,“一个个的都不欢迎爷,真是伤心。”
这话说的印乐知甚是疑惑。天地无一这句话半是真心半是调侃。他最近又被谁给嫌弃了?
但印乐知现在来不及想这个。
“从头到尾都和隹云没关系。”印乐知挥开亦炎苏拆他绷带的手,“为什么你就不能停一停?”
“嗯?”亦炎苏指尖挑逗地划过印乐知唇峰,“你不是更喜欢动起来吗?我的小狗牙尖嘴利,真话都不肯说一句。”
恼恨在印乐知心里层层叠叠地堆了起来。印乐知拔刀出鞘:“滚。”
他出刀狠辣,亦炎苏也没避让。刀锋割开亦炎苏的肩颈连接处,皮肉翻卷,掀出的骨头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刀痕。
亦炎苏慢慢松开手,艳丽地笑了:“你可真喜欢他。”
这样的笑容如果放在画像里那个纤细妖艳的亦炎苏身上,会化为十足的诱惑。然而现在的模样只想让人退避三舍。
印乐知不想退。
他想杀了亦炎苏。
他此刻竟产生了一种绝望寂灭的想法:不如,你我他,全死了好不好?
但是杀不掉。
所有非致命伤势对亦炎苏来说只是恢复时间长短的问题。
而致命点何在也不清楚。
他眼睁睁看着亦炎苏被切开的喉管里喷出一串带着气泡的血沫后,又慢慢地愈合了。
而亦炎苏只是歪着头,深呼吸了一下,确认自己喉管确实被切开,确认了印乐知的杀意。
天地无一还能算个人吗?
而不算个人的亦炎苏确认过后,腻声道:“应该再往旁边砍呀!说不定砍断大血管,砍断整个脖子,爷就能死了。”
说罢,亦炎苏全身肌肉进入戒备状态:“那爷还得谢谢你。”
他不准备再让着印乐知了。
印乐中露出了一点惊恐的神色。
他根据平日里亦炎苏挑拣着告诉他的那些和自己的推测,大概了解了亦炎苏身上的特殊之处,只是没想到亦炎苏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惊恐之余,印乐知又感到一丝深沉的绝望。
没人约束得了亦炎苏。他也不行。
亦炎苏一步步逼近,印乐知不断后退。
“小乐知,每次你在爷身下软成一滩水时,爷总会想,这小骗子说不定还有几分真心。”亦炎苏手指伸进自己尚未愈合的恐怖伤口里,勾住自己的骨头,轻轻扯了扯,仿佛是依然不太信印乐知真的砍出了那么深的痕迹,又把沾满血的手指拿了出来,打了个响指,指尖细弱的火苗把血与皮肉烧得焦黑,连带着眼神都像燃烧后的灰烬,“算了,不信你。”
印乐知也怒了:“你懂个屁!你也配提真心两个字?”
亦炎苏一手扣着黑刀,一手拖着玄铁链,气得冷笑连连:“你怎知不配?印乐知,就该把你捆起来,削成棍子塞进花瓶里,省得天天在这儿恃宠而骄。”
印乐知咬着唇。
他觉得亦炎苏才是恃宠生娇。
印乐知甩了甩昏沉的头,反而迎着亦炎苏冲了过去,勉力想要和他换个朝向。
印乐知想要把亦炎苏引到灵堂外,不然暴走的亦炎苏定会把沐瞿空的灵堂毁得一干二净。
他的意图并没有瞒过亦炎苏。
印乐知眼睁睁看着亦炎苏那灰烬一般的眼神变成了沙暴,莹润的光从他指尖的皮下亮起,顺着血管向上蔓延,几乎要把他点燃。
灵堂的木材咔咔直响,充满草木香的空气里平白添了肃杀的血气。
距离灵堂不远处的房屋里聚集了很多人,不仅有瑞安澜、严方任、刚被严方任解救下来的沐翰韬,还有暂居在此尚未离去的各派人士。
瑞安澜突然道:“完蛋。”
严方任:“怎么?”
瑞安澜脖子猛地向后翻折,呈现一个几乎要断掉的角度,皮下的血管像是被光源照亮,透出青白色的光来。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仿佛在跟什么东西做着斗争。
严方任哪见过瑞安澜这样诡异的姿态,猛地站起身。
与此同时,旁边几人突然重重地跪倒在地,仿佛有千钧之力压在他们背上,压得他们额头不断往地面靠近,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动。
连沐翰韬都跪了下去。他用剑撑着自己的身体,而剑鞘似乎也受不住那个无名力道,开始向一边弯折。
只有严方任不受影响地站在屋里,大脑一片空白。
这什么情况?怎么跟中邪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