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方任不是很敢听一岷王跟他说什么朝堂秘辛,于是推拒道:“草民担不起王爷的信任。”
穆翡榭看他紧张的样子,笑了:“别紧张。”
紧张的一比好吗。
“本王没记错的话,天地无一是三十多年前来的吧?”
这就开始讲上了!一副你不听不行的样子。
行吧。
严方任又不能走,只好调整了下表情,开始听。
“那会儿他还没进入江南江湖,倒是先去了京都。”
去京都干什么?
“他当时顺着商道从西边过来,穿着一身胡人式样的白色长袍。他身上没带任何胡商应有的物件,孤身一人也不像是上贡的使臣。但先皇接见了他,密谈良久。”
严方任的好奇心被调动了起来,不禁坐直了些。
“本王那时年纪小,先皇并未告诉本王那人是谁,只是把他安排在了接待外宾的驿站。他在那里住了两三年后,辞京南下,才有了他挑战第一高手的故事。”穆翡榭抿了口茶,“你没见过,他那时和现在大不相同,整个人都还没长开,皮肤又莹白如玉,仿佛一个瓷人。平日进宫时,赤足穿着一身纯白绣金线长袍,手上捏着玄铁的装饰物,神情颇有肃穆的味道。”
肃穆的天地无一?严方任想象不出来。
穆翡榭见严方任一脸呆滞,不由地笑了:“是不是想不出来?本王那会儿也想不到他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天地无一少年时唇红齿白的,还真引起了一些人的兴趣。其中包括当时的礼部尚书和工部侍郎。”
来了来了。严方任已经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开始在听故事与强行跑路之间挣扎。
穆翡榭没给他挣扎的时间,稍微一顿又继续道:“毕竟当时没人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他看起来又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洁模样,特别勾人想把他拽到泥里染得浑身漆黑。结果谁能想到,他的里子早就黑透了。”
之后的事,严方任听过一些民间的野史传闻。说是几十年前,朝廷里的几个官员为了个小儿争夺不休。闹着闹着,本来充满香艳气息的茶余饭后故事,竟发酵成了一场席卷了京都官场的大变故。最后革了一批官,兵权被收拢重新分配,好生一番清洗。
严方任抖着手喝了口茶压压惊:“草民刚才就不该听。”
穆翡榭用茶盖挡住了自己的笑,道:“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儿了,本王都还在跟母妃撒娇的年纪。天地无一那事儿之后就再也没上过京都,你听一听也就过去了。”
“天地无一演了几年的圣子后,撕下面具,全身而退,混入江湖。当年先皇痛惜原本前途无量的年轻侍郎,但,呵。”穆翡榭冷嘲一声,没继续说。
严方任自然也明白。天地无一一身份不明的外来户,自个儿哪能闹这么大。
穆翡榭想起自己当时也挺喜欢那个长得好看学识渊博的小哥哥,每次天地无一进宫时,他都要粘上去说两句。直到有天,他蹦蹦跳跳地往两人常见地点跑去、背后的宫女拎着裙子跟着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一股本能的恐惧让他藏了起来。
然后他看到,那个清冷高贵的小哥哥,白玉一般莹润的脚上满是鲜血,洁白的长袍下摆也被鲜血浸透。天地无一手上拎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巨大黑刀,脸上浮着一层疯狂而享受的笑意。
天地无一面前一团血肉模糊的人支支吾吾道:“你这番帮小贼,就不怕圣上千刀万剐了你。”
穆翡榭勉强听出来,那是四哥的伴读,忘了是哪个府上的公子来着。
天地无一抬脚一踢,看起来轻轻的一脚,却把那人满口的牙都踢落在地。他用他那低沉甘甜的声音道:“去呀,你去和圣上说呀。”
等天地无一解决了那伴读后,跟着穆翡榭的宫女已经搂着穆翡榭抖成了筛糠。而天地无一没有一丝迟疑地往他们的藏身处走来。
宫女呜咽一声,把穆翡榭往后一推:“殿下快跑!”
穆翡榭一个踉跄,后脑顿时一片湿腻。他倒在了天地无一的腿上。他甚至不知道上一秒还在远处的亦炎苏是怎么到了他的身后。
天地无一笑得更开心了:“别怕,七殿下,你不能死的。”说完,他就在小小的穆翡榭前把宫女切成了几十片。
穆翡榭第一次见人死在他面前,还是那么鲜血淋漓的死法,整个人都僵硬如木头。之后的事他就记得朦朦胧胧,似乎是他木楞楞地被亦炎苏拎去洗掉后脑勺上沾的血迹,又拎回了母妃的殿前。
直到再见到母妃时,呆住的穆翡榭才回过神,“哇”得一声哭出来。母妃问他怎么回事,穆翡榭抽噎着问:“母妃,我看到有人在宫里杀人,我们去告诉父皇吧!”
母妃神色一僵:“阿翡看到了什么?”
穆翡榭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母妃屏退宫女,在穆翡榭耳边小声道:“阿翡,没人能瞒着圣上在宫里杀人。无论阿翡看到了什么,阿翡一定要装作没看见。”
穆翡榭听话地点头。即使他一晚上没睡,一闭眼那满地的肉块就会扑面而来,第二天他还是按时起了床,僵着脸和四哥的新伴读打招呼,僵着脸从亦炎苏身边走过,极小幅度地往亦炎苏的脸上瞟了瞟,没敢和他说话。
反倒是亦炎苏不肯放过他,在他身前冲他弯下腰,手中的玄铁饰品轻轻点上他的额头。亦炎苏微微阖眼,空着的手搭在胸口,肃穆道:“七殿下必有坦荡前程。愿光明与你同在。”
穆翡榭盯着他冷淡高贵的面容,不自觉地开始发抖。昨天亦炎苏那个疯狂的笑意还刻在他脑海里。亦炎苏干净的白袍带着皂角味,但穆翡榭偏偏能从中嗅到丝丝缕缕凝聚不散的粘稠血气。
也有可能是他的幻觉。亦炎苏应该会把沾了血的衣服直接扔掉。
在穆翡榭差点吐出来时,亦炎苏把饰品收拢回手心,直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