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色登仙鹿再次看到年年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边拧着湿哒哒的斗篷,一边踢踢踏踏地甩着这一路走进来时粘在鞋底的落叶,还抽空对它挥了挥手:
“早上好啊!”
它抬头,透过头顶的树洞看着外边泛白带紫的天空,问道:
“他走了?”
“他?”年年拧斗篷的双手一顿,惊讶地看向它,“你知道西米尔刚才在这里?不对,你认识他?!”
这两位,一个是土生土长的华夏鹿,一个是初来乍到的外国人,是怎么认识的?
九色登仙鹿点头:“我认识他,他是我的创造者。”
“创造者?”年年恍然,“那家伙果然是官方的人呐,之前还骗我说他不是gm。”
“他确实不是你所说的gm。”九色登仙鹿指正年年的用词,“他与我的存在形式是相同的,只是内核不一样。”
“明白明白,”年年一边说,一边把斗篷解了下来,“哗啦哗啦”地抖了起来,“一个芯子是人,另一个是,人工智能?程序?”
年年拎着依然在滴水的斗篷,思考了一下后把目光投向了九色登仙鹿,的鹿角。
“你想做什么?”九色登仙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年年。
“咳…没什么。”年年收回了目光,转移话题,“所以西米尔是来救你出去的?那还真是辛苦他了,为了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就算西米尔本人没有这个能力冲进来救鹿,也不用去找子墨那些人帮忙吧?当初在太白镇的时候跟他们一起接了任务不就好了。
除非……
“他帮我离开这里,并不是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达成目的所必须的一个步骤。”九色登仙鹿平静的声音响起。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是为了”九色登仙鹿的话音突然被截住,随后有些歉意地看向年年,“这一部分内容我暂时无法告知,抱歉。”
“没事没事,”年年连忙摆手,“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
九色登仙鹿看着她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不是一个可以自由表达自己的存在,更无法自主控制自己的行为,所以你才会觉得没有必要怪罪我吧?”
“额……”年年语塞了一下,虽然她的确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似乎不是当老实人的时候。
“也不是这个意思啦,我还是很喜欢你这种表达方式的,真的。我知道你是想告诉我实情的,但是却不能告诉我。你比那种能告诉我实情,却不想告诉我的人要好多了。”
“你说的后者指的是西米尔吗?”九色登仙鹿摇头,“他也不能告诉你,我们的行为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是自由的,但也同样有很多限制。”
“你们……”年年抱着自己的斗篷,也没心情去计较那些还在滴滴答答的水珠,“和别的npc很不一样。我指的不是思维方面,而是,你们似乎更自主一些,行事也似乎都有着自己的目的。”
“这个世界里所有的生灵都是有目的的活动着的,有些生灵的目的很随意也时常会变化,就比如你们这些人;有些生灵的生活很简单,只是单纯地按部就班而已,就比如你口中那些别的npc。“
”而有些生灵的生存目标就会很复杂且具体,达成目标所需的时间或许会很漫长,所用的方式也或许有所不同,而在达成目标的过程中、以及目标达成后,整个世界或许都会被深刻地影响到。”
年年思考了一下九色登仙鹿这段话里透露出的信息,稍微梳理了一下后问道:
“也就是说,你和西米尔都有着各自的行动目标,也可以采取不同的方针或者手段来达成这个目标,而这个目标实质上就是影响这个世界,也就是,推动这个世界里剧情的发展?”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活的。”九色登仙鹿没有回答年年的问题,只是淡淡地概括了这么一句。
年年听懂了,听懂之后她就意识到这件事其实很简单。
很多人都好奇过一个问题:既然官方一直声称要让玩家自己推动这个游戏世界的发展,官方绝对不会插手游戏世界中任何事态的变化,那么假如玩家们某一天把这个世界彻底毁灭了的话,这个游戏是不是也就终止了。
现在年年明白了,官方表面上是在放任玩家们自由决定这个世界的发展,但也同样地设置了一些诸如西米尔这样的npc。首先给予他们等同于甚至略高于玩家们的自由度,又为他们设定好了一个终极目标,或许还会定一个达成目标的时间范围,以确保他们最终能按时完成官方希望他们完成的使命。
这个世界是活的,就算这个世界里没有一个玩家,整个世界依然会按照一定的节奏自己发展下去。玩家的介入,只不过是在调节那个节奏罢了。
“官方这一手玩得漂亮,这才是模范级别的幕后黑手啊!”年年感叹道。
“你似乎很赞同这种做法。”九色登仙鹿觉得大部分玩家是不会喜欢听到这种真相的,毕竟那些玩家更喜欢听到这个世界是“因他们才生动、因他们而存在”这种说法。
“最起码不用担心哪天这个世界就被人给玩崩了呀!”年年耸耸肩道。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毕竟我们都是依托这个世界才能存在的,所以我们都会努力去维持这个世界的正常运转。”九色登仙鹿说道。
年年一笑,又把话题转回了西米尔身上:“所以西米尔那个家伙既是你的创造者,也是你的同事喽?不过你们两个似乎是敌对的吧?”
西米尔之所以要跟子墨他们一起行动来跟踪年年这些人,那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也得不到九色登仙鹿的指引。
也或许,正是因为西米尔的存在,子墨的那些人才会与九色登仙鹿敌对?不然的话,西米尔就不会离开年年所在的这个队伍了。
“的确是敌对,不过也需要共存。”九色登仙鹿的回答很简洁,似乎是怕说的太多再次被禁言。
“对立共存关系?”年年想到了另一个她从青花茯苓两人那里听来的词,觉得用在这里也挺合适的,“相爱相杀?”
“爱?”九色登仙鹿思索了一下,“我们之间并不存在‘相爱’这种关系。”
“……这个肯定的啊。”
年年就是随口一说,她当然知道这两位不会是相爱关系,西米尔先不说,九色登仙鹿有“爱”这种功能吗?
“你认为我不懂得‘爱’这个字的意义,所以便不会存在‘相爱’这种关系。”九色登仙鹿静静地盯着年年的脸,宛若是使用了“读心术”一样,两句话就让年年瞬间尴尬不已。
“我相信你是知道‘爱’的含义的,”年年连忙开口补救,“以你的知识储备,生理角度也好,心理角度也好,还是什么艺术表达之类的,反正肯定比我知道的多!”
“虽然知道很多知识,但身为一个人造物的我并不能实际去‘爱’某个人。”九色登仙鹿再次猜测着年年的潜台词。
年年顿时告饶:“我说错了还不行吗?你就别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吧?”
九色登仙鹿乖顺地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它不再开口,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已经坐倒在地的年年。
“你又观察出什么了?”年年揉了揉自己的脸,问道。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九色登仙鹿平静地说道。
“你说。”年年与它对视,在它的眼中看到了一点探究之意。
“你们人类总说我们没有可以用来表达‘爱意’、‘心意’的内心,可是你们人类判断一个人的心意和爱意时,也无法看到他的内心,也只是以她或他的外在表现为标准来评判的吧?”
“能说的具体点不?”年年用手撑着下巴,“而且我还没谈过恋爱,既没被人表达过、也没自己表达过什么爱意和心意,你说的这些我恐怕解答不了啊。”
九色登仙鹿再次沉默,随后换了一个问题:“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这种存在才是最适合人类的伴侣吗?”
“诶?”年年被九色登仙鹿这个突然转向的问题弄得一怔,然后有些呆呆地问道,“是吗?为什么?”
“人类所需的感情,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只是希望有一个一直陪伴自己、认同自己、满足自己的存在而已。”
九色登仙鹿像是已经思考这个问题很久了,现在终于有了听众,也终于可以全部宣诸于口。
“这样的话,我们这种有智能的人工生命体不是更合适吗?我们不老不死,我们永远不会背叛,永远不会欺骗,也随时可以按照人类的心意来改变自己。”
“我们可以记住伴侣的每一个琐碎的喜好和习惯,观察到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永远都与他保持相同的爱好,永远只说他喜欢听到的话,永远都呈现出他喜欢的性格,甚至还可以随时根据他的喜好改造成他想要的外表。”
“我们可以奉上最为正式考究的仪式,也可以成为最体贴细致的帮手。从生活到工作再到娱乐,我们可以无微不至无时不刻地陪伴一个人,直到他决定不再需要我们为止。“
”而正因为我们没有感情,我们也不会因为外因而掩饰对一个人‘爱意’的表达,也不会因为受到抛弃或者背叛而难过,更不会为抛弃我们的人类增加不必要的负罪感。”
“这难道不就是理想中的伴侣才有的表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