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亚大陆最西侧的公国其一,名为阿克雷,一面临海,气候宜人,王室富足,平民生活安定,与大陆的纷争中心——三族交界之地——相隔数万里之遥,仅几百年以来都是片祥和稳定的净土。
此时还没有完全出春季,早夏的清风袅袅婷婷地从海面吹来,城镇里道路行人熙熙攘攘,乡间穿着粗布的农夫用沾着泥土的袖口擦去额头的汗水,三五成群坐在绿叶招摇的大树下,粗声大气地讲着粗俗的笑话,议论着今年领主的赋税和昨夜邻家被领走的少女,用来消化刚吃进肚里的午餐。
绿树掩映的乡间小路边,一栋漆得白白的尖顶教堂静静地立在那里,往来的农夫和妇女都会好奇地向那扇紧闭的木门张望上一眼,又仿佛通过黑洞洞的窗口看到了神明不耐的瞪视,猛地一缩脖子,脚步匆匆地往前走上几步,又犹自不甘心地回头,目光越过肩膀,总要小心翼翼地窥视上七八次才罢休。
大概是两天前,也可能是三天前,这栋乡民们最为熟悉的教堂就关了门,预约好的施洗和新婚祝福都被从告示板上划去,清晨的祷告和晚间的唱诗都没了声息,若不是白天用来提醒乡民做祈祷的钟声还会如期响起,大家都以为这里突然间遭了鬼魂亡灵的袭击,不然怎么一下子整间教堂都静悄悄的,连个脚步声也听不见,夜里连盏灯火也看不到。
不仅仅是这里的乡民们不习惯,被勒令待在教堂里静修的主教和教士们也不习惯这种骤然脱离了众人视线的冷清生活,没了那些农夫妇女们艳羡恭敬的笑容,他们只觉得那大堂上的神像都灰败了,念熟的经文也有些拌嘴,今天正午的用餐时间结束,大家互相无精打采地打了招呼,就回到了各自的卧室“静修”,暗自琢磨上了晚上的菜单。
三天前下午晚些时候,一道从教皇厅传来的至高教谕自天边飞到了这间教堂,从未亲手领过如此殊荣的那位小主教激动地抖了好几抖,才看清了教皇谕令的内容,百思不得其解地依照谕令实行了。
召回散落在外的传教士,紧闭门户,近期内不得派人随意在周边行走,耐心等待后续的谕令即可。
那小主教先是草草地看清了这件指派下来的任务,才失望地一字一句仔细读了一遍,皱着眉头向聚拢在一起的教士和闲来凑热闹的乡民们转达了北边正在遭遇的亡灵侵袭,也品出了两三条这谕令的内在含义,用言语吓唬走了那些无知愚昧的乡民,恳切深沉地叮嘱了这间教堂下属的教士们律己修身,为天下苍生诚心祈祷,以求创世神庇佑,早日将亡灵再次赶到北地,实际上他心里却并没有多么担心。
这阿克雷离北境还远着呢,若是亡灵大军能够打到这里,恐怕挡在前面的教皇国也沦陷了。
不过,那可是教皇国,那可是有创世神光辉和教皇威仪坐镇的教皇国,怎么可能沦陷在一些丑陋的亡灵手里?
回到自己卧室里的小主教也觉得这三天的静修生活有些度日如年,又从书桌正中的抽屉里取出那条谕令,仔细推敲着那寥寥几行文字,想看看能不能找出些“言外之意”,让自己能够灵活操作一下,趁着暑夏还没来,打开教堂的大门通通风。
背靠着落地窗的小主教忽然觉得身前这张平整的桌面上一明一暗地闪个不停,似是有很多人正在窗外徘徊走动,搅动得午后的日光浑浑浊浊。
将手里的洒金帛卷放在桌上,小主教紧簇着眉头转过身,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在自己的窗前鬼鬼祟祟。
眸光顺着转头的方向划进眼角的一瞬间,镶在窗框里的玻璃恰好如同一朵热烈盛开的水晶莲花,无数的透明碎屑砰然飞散,小主教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却依旧被扑面而来的玻璃碎片划破了一边的眼皮。
已经冲到喉咙的呼救声尚来不及吐出口,一连串的火把又从敞开的窗口里被扔了进来,耳边响起远远近近一片惊呼尖叫,小主教当机立断,蹲下身躲在椅子后边,扭头伸手拉开书桌右侧的抽屉,摸索着抓出一张紧封的玉色卷轴。
这是示警卷轴,他这位于乡间的小教堂人手有限,又没什么厉害的人物,眼下只能尽力自保,并且向附近城镇里的大教堂求救,希望他们赶快派人来。
卷轴被粗暴地揭开,留下几道血色刺目的鲜红指印,白光悦动着飞向窗外,小主教不由自主地顺着白光飞走的方向望去,却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惶惶无措地坐倒在地,眼皮刺痛着一跳一跳。
午后灿烂炫目的阳光下,那道求救的白光无比醒目,只因为正有一道巨大的黑影自天空飞过,舒展的双翅带起一阵狂风,狭长的金瞳不经意斜睨过来一眼,逆着阳光的身形轮廓边缘比日轮还要耀眼。
巨龙,这是巨龙,又是巨龙?
......
教皇厅深处的这间密室里,亚当的目光忽得看向神像脚底出现的一道细细的裂痕。
细如蛛丝的裂痕蜿蜒向上,爬到膝盖位置时,已经像棉线一般粗,及至腰间,裂开的缝隙里大约可以塞进一根手指,神像内里的白色木胎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亚当的右手伸出摊开,他的法杖落入掌心,光芒微闪,接受了那些凭空出现的求救信号,放在身侧的左手指尖一点一点,记录着这些自盖亚大陆各地教堂传回的信号数目,为他脑海中映照出来的盖亚大陆教堂分布图涂上一片片灰暗。
西米尔麾下的真神圣殿与圣堂教会天然对立,龙族与创世神有着无法释怀的仇怨,他只不过是让大家乖乖地待在屋子里,不要四处乱看,免得发现西米尔那边仓促的人员调动,也不要与人多交流,免得发现一二端倪,若是运气好,或许还能逃出生天,若是运气不好,那也只能安心将真正的“静修”坚持下去了。
恍惚间,亚当觉得自己似乎是在笑,等到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翘起的嘴角已经弯出了一道细细的圆弧。
分析了一下,亚当认为自己会在此时表达出愉悦这种感情的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向救出年年这个朋友的最终结果更迈进了一大步,一切发展顺利;二,似乎是出于一种背叛自己的职责和身份的古怪满足感,就像是他明明该是个听话的人工智能,却偏偏要屡次三番地逆着自己的计算判断得出的最优解来行事一样。
发现自己又在人工智能的道路上逆向而行了一次,亚当很是满意地将嘴角继续高高勾起。
不过,那些委托来拆教皇厅的施工人员是不是有些动作温吞了?怎么等了这么久还感受不到任何墙倒屋塌的震动?
亚当将最后那零星几个求救信号尽数收下,转身看看被自己暴力破开的密室石门,思索着要不要出去帮个忙。
这放置神像的密室上下四方都是巨石,水火不侵,哪怕门外塌了天,这密室的屋顶也不会松动分毫,所以他才一直站在这密室之内,免得被外边的暴力行为波及。
想了想,亚当还是选择了在这个安全的位置耐心等待,只要西米尔不临场退缩,这教皇厅早晚都会被拆掉。
又等了十几分钟,亚当终于听到了一些期待中的声响,隔着厚实的石墙,闷沉沉地传入耳中。
伴随着这些声响的,还有一些由远及近的跑动和呼叫。那应该是一些机灵的侍从和教士,在发现入侵者的时候,果断冲进来找他这个主事之人寻求庇护。
阿盖特在教皇厅里寻找某样东西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而他和阿盖特在这间密室里逗留的事情更被很多人看在眼里,当那些人喘着粗气、扶着这间密室的门框,结结巴巴地禀告紧急情况时,亚当一点也不意外。
法杖横在胸前,直直递出,以他的脚尖为圆心,一个暗芒画出的半圆将门外的喧哗寂灭,亚当看着那些生动地表达着难以置信的惊讶的脸庞,又忍不住笑了笑。
他好歹也是这些人的大主教,暂且把他们石化住就可以了,收割人头这种粗暴的事情,还是交给西米尔那些家伙吧。
......
“朋友,说实话,你手里到底有没有个进度条之类的东西,也让我们有些心理预期。”
教皇厅门外,满地的NPC尸体旁边,尼克抱着胳膊,歪了歪脖子,看向西米尔。
“再等等,看看还会不会有人冲过来。”西米尔也像亚当一样,用手指敲打着计数。
“除非我们一间间屋子去搜,否则是不可能把这里的所有NPC都屠干净的。”在一旁挥舞着法杖忙碌的迪昂插了句嘴。
“附议,从我们的目的来看,那些选择避祸躲藏和逃离的NPC并不在我们的清理名单上,因为从行为分析,他们对圣堂教会的忠诚数值肯定不高,真正忠心的那些在冲杀了这几波以后也都死得差不多了。”亚历山大百无聊赖地用脚尖在地上画圈——他从来都不是这个团体的武力担当,清闲得心安理得。
“大概还要等等迪昂吧,”约克用手里的锤子剁着外边这一圈NPC的尸体,看了看教皇厅和两旁的建筑,“要是能一次性拆干净,倒也省事。”
尼克闻言,语重心长地拍着迪昂的肩膀:“看吧,关键时刻你就不够坚挺了,以后还是要多节制。”
迪昂闭口不言,实在懒得理他,形如世界树的法杖光华璀璨,随着他一声声的符文咒语,无数粗大的藤蔓拔地而起,裹缠上教皇厅的外墙。
西米尔悄悄攥了攥拳头,偷眼看了看凝视前方的迪昂。技能是迪昂在用,技能耗费的法力可是从他的面板上流走的,若非他有着BOSS级别的雄厚数值和恢复速度,早就被这个简直是异想天开级别的技能效果给榨干了。
圣诞小丑佣兵团的成员都是些什么怪物,思维的掌控精度和专注力绝佳到让他也不由侧目,那些一路攀爬一路生长的藤蔓就像是迪昂这个人的神经触须,最终能爬到何种高度、生长到何种力道韧性,又能不能精确地一力将整座教皇厅挤破,都要看迪昂能把这个技能的运用精细到何种程度。
尼克从西米尔脸上看出了他的心思,低头检讨了一番自己的“体贴”,对着耐心处理了半天小兵NPC的萨拉使了个眼色。
萨拉抿嘴一笑,当了良久观众的双胞胎摸了摸鼻子,退到萨拉和尼克身后,看着这两人的神色骤然凛冽起来,向着西米尔的背影抬手划了个十字,道了声阿门。
希望西米尔这块自充电池的电力足够优质又充足,能够让尼克和萨拉玩得尽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