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阳,任也,虚离炎上。”
“大阳,任也,虚离炎上。”
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罗盘滴溜溜地转回各自主人的手里,两个身穿靛青绣白鹤得罗衣的玩家无奈地面面相觑,看着面前这栋分毫未损的建筑,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去找那些炼丹的家伙要点火药?”高个子玩家灵机一动。
“......这是游戏,你看神农谷的小姐姐们什么时候随身带过木炭?”矮个子玩家没好气地反驳。
“是啊,”高个子拿罗盘当扇子,甩着手腕扇了扇,“所以说,眼前这个怎么都烧不起来的建筑,是不是哪里不太科学?”
这处在建筑分布图上标记为“图书馆”的建筑,位于圣堂学院的东南角,位置说不上多偏僻,但因为这附近异常茂盛的林木和那条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周围环境有些静谧,人烟比较稀少,虽然并没有被列入第一批爆***理的建筑名单之内,但考虑到“图书馆”这种地方对一座学院来说的价值,是岁专门安排了他们两个人来这里放火。
可惜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大阳赤火阵已经发动了十几次,赤红色五行八卦阵图的投影却始终无法落在这座图书馆的一砖一石之上。
“估计是有什么保护结界之类的东西吧,说不定这里是个非常重要的地方,”矮个子玩家猜测道,眉心微蹙,“我们还是给会长发条消息问问吧,请他派点增援来。”
“是前会长,前。”高个子玩家纠正道。
矮个子玩家瞪了他一眼:“那是咱们会长想躲清闲不爱虚衔,不然你试试让松青和会长同时发号施令,你猜猜听谁的人更多?”
“不用猜,会长一声令下,你我不就都来了吗?”高个子玩家摸摸鼻子,笑嘻嘻地道。
“少废话了,想想现在该怎么办吧。”
“嗯......中央,端也,承纳四方。”
罗盘再次飞出,预想中的地动山摇并没出现,两位明堂玩家却丝毫不感到意外。
“果然,还是呼叫增援吧,这个看不见的龟壳可不是我们两个能够解决的。”
矮个子玩家开始低头编写消息,力求简短却准确地描述清楚这里的状况——他体贴地意识到,(前)会长是岁此时应该不会有闲心去阅读啰嗦的长篇大论,比如副会长藏九那种经常抓不到重点的报告方式。
“你们呼叫的增援已经抵达。”
消息才写了几个字,剐蹭着路边杂草走来的脚步就已停留在二人身后不远处。
那也是两个人,其中一人身上的藏青得罗看起来十分亲切,另一位少年的装扮比较精干,窄袖短衣,束起的头发用一根橙色发带缠了几圈,发型不知为何看着有些不协调,总觉得这位笑容阳光的少年不该把额前的刘海和两旁的鬓角都梳拢得那么一丝不苟。
开口说话的,是那位来自明堂的同门,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少年:“你怎么知道这里需要增援的?”
原本以他的意思,是他们这两位非战斗人员找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熟记地图的苏泽极力推荐到这里避一避,他们两个就趁乱拐进那条没入树丛阴影的小路上了。
苏泽骄傲地拍着胸脯:“我之前来这里写生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座图书馆很不一般,特别不一般。”
唐青笠看看托着罗盘似是束手无策的两位同门,又看看这座外墙上连丝裂纹和炭迹也无的图书馆,赞同地点点头:
“外边那么多高楼大堂都被搞塌了,这里这么坚挺,确实不一般。”
说罢,他拍拍苏泽的肩膀:“去吧,神笔马良,我看好你。”
苏泽两三步蹦到图书馆的左墙下,抬起手臂,右手的镶金百宝琉璃笔在斑驳的树影下流动着如水的光芒,苏泽目光专注,悬起的手腕向前推进,既像是在画,也像是在雕刻,笔尖在墙面上虚虚游走,似是在寻找一处最佳的起笔位置。
游走,游走,笔尖游走了近十分钟,苏泽捏着笔杆的手指竟然开始微微颤抖,汗水滴在短衣的前襟,脸色越来越苍白。
唐青笠那透着兴味、迷惑和些许不耐烦的眼神忽得凝实成了一抹惊忧。
“少阳,动也,万物乐生!”
罗盘熟练地悬停在苏泽头顶,唐青笠在下一秒也进入了少阳青木阵的作用范围,一把抓住苏泽执笔的那只手,察觉到那一股强横的压力,猛地并掌为刀,砍向苏泽的手腕。
琉璃笔落地,没入草丛,苏泽后退了一步,像是刚刚卸下了什么千斤重的沙包,弯下腰扶着膝盖,心有余悸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怎么回事?”
唐青笠捡起琉璃笔,塞到苏泽手里。
“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苏泽抓紧琉璃笔,“这面墙给我的感觉是完美,岁月无法侵蚀、水火不侵、刀剑无用的那种完美。”
所以他无处落笔,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的构思,又都被自己一一打碎弃置,平白耗费掉了所有的法力,满腔的不甘心宣泄不出。
“这肯定不是你的问题。”唐青笠笃定地道,“是这座图书馆有古怪。”
他向左侧走了几步,指着一处,不解地看向那两位同门:
“你们怎么不进去放火?”
这图书馆的大门可是敞开的,大家为什么要在外边对着一堵石头瞎折腾?
那矮个子玩家轻咳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唐青笠眉梢微挑,一步当先向大门走去,那两位被怀疑智商的明堂玩家连忙跟上,都在对方的眼中发现了喜闻乐见的光芒,苏泽遗憾地打量了一下图书馆的外墙,平复呼吸,拖着脚步追上三人。
当苏泽迈入图书馆的大门,被这里面阴冷的空气激得打了个寒颤的时候,唐青笠正在维持一个怪异的前进姿势,他抬起的右腿似是突然踢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鞋子的脚尖部分明显多了一个平面。
“咳,”闷闷的笑声在那矮个子玩家突兀的话音中回响,他抬起双手比划了一下,“大概是以这张前台为界,我们就进不去了,罗盘也飞不进去。”
苏泽扭头看了看前台的位置——距离图书馆的正门也就一米多,他们四个人站进来都有点挤。
抬眼一望,倒是能把里面那一排排书架看得清清楚楚。
“只让在这里参观吗?真是可惜。”苏泽叹气。
“也可能是在防范我们这些校外人员,或者就是在种族歧视。”唐青笠不动声色地收回脚,大脚趾在鞋子里蜷了蜷。
“那我们也没有时间去慢慢试探这道门的通行标准了。”矮个子玩家摊手。
“要不我们去抓个盖亚大陆的玩家,把他推进去试试?”高个子玩家举手提议。
在场四人互相打量了一遍,其中三人看了看手里的金属罗盘,思索起“抓人”这个技能的可行性。
“就算是我们能把人打晕,或者是运气好捡到一个下线后的玩家‘尸体’,先不说这一来一回所花费的时间,把人弄进来以后也是有变数的,我们不如也去问问是岁有什么建议?”唐青笠认真地分析道。
“这里暂时只有我们四个人,先机还在我们手里,这座图书馆明显很重要,会长说过,今天的主要任务是破坏圣堂学院作为‘学校’存在的根基,我想,这里肯定也是根基的一部分,可以先把各种方法都试试,也给会长缩小一下思考的范围。”矮个子玩家应道。
“要不我们去策反一两个盖亚大陆的玩家?让他们走进去放把火?”高个子玩家踊跃提议,却被无情忽视。
苏泽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犹犹豫豫地打断道:
“那个......三位,假如你们发现盖亚大陆的玩家能自由进出这里,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做?”
“威逼利诱啊,”高个子玩家兴致勃勃地道,不等另外两人反驳,又补充了一句,“或者把人点着了扔进去。”
话音落下,在场四人同时陷入沉默,空气有些凝滞,有些闷热,还莫名有些干燥。
玩家死亡时会化作白光,也就是说,想利用玩家的“肉体”引火,那就需要让这个玩家“活着”持续燃烧一段时间,先不说这做法有没有可行性——
苏泽支支吾吾地嘟囔:“这有点残忍了吧?”
矮个子玩家踢了同伴一脚,扯出一个微笑:
“别听他胡说,你们看看这前台距离那些书架的距离,就算我们把人扔进去,也绝对扔不出那么远,这被我们抓来的玩家难道不会自救反击吗?”
嗯......所以,抓人这个计划就被全盘否定了吗?
“威逼利诱?”高个子玩家不死心地道,“要我说还是报告会长吧,这方面他最擅长。”
“好吧。”矮个子玩家重新点开信纸界面,补全刚刚断掉的那句话。
唐青笠和苏泽安静旁观,苏泽试探着去触摸那道透明的屏障,唐青笠则是对空无一人的前台产生了兴趣。
前台只是一张木制长桌,颜色偏深棕,看着就很陈旧,长桌不宽也不高,只是多了一个高出桌面二十厘米左右的小台面,
唐青笠单手撑在较矮的桌面上,利落地跳进前台,坐在铺着软垫的靠背椅里,随意地翘起二郎腿。
桌面摸起来很光滑,靠近边缘的地方有几道浅浅的划痕,桌沿边角已经被磨得有些圆了,虽然从外面看着空荡荡的,小台面下却藏着两瓶墨水、两支立在铜架上的羽毛笔、一小摞稍显零散的硬卡纸、一个小巧的台式日历和一个几乎塞满小台面下方全部空间的长型纸盒。
纸盒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如今有些泛黄,由很多纵向的小抽屉组成,每个小抽屉里都伸出一截手指长的丝带,丝带的颜色各不相同,尾部和边缘已经有些脱丝,隐约能看出这些丝带上曾经印过字母。
唐青笠扭头看看那些高大的书架,伸手拉开其中一个小抽屉,从里面抽出几张写满字的硬卡纸。
每张硬卡纸上都印着同一个表格,一共六列,前两列和最后一列是单词,中间三列是数字。
唐青笠只能大致识别出这些单词是拉丁文,可惜阅读文字是无法借助即时翻译功能的,拉丁文在现实世界里又是一种几乎消亡的文字体系,他只能凭借着几张硬卡纸上单词的长度和那几个与英语相近的单词猜测,这第一列所记载的是书名,第二列则是人名。
后三列数字很好理解,第一列是借出日期,第二列是归还藏书的截止日期,最后一列的数字里有一些是用红色墨水所写,仔细一看,应该都是超期归还的。
最后一列的单词大部分与第二列相同,偶尔有些,尤其是红色的那些日期之后的,是不同的人名,似乎是一些代为归还的人。
唐青笠捏着一张硬卡纸思索片刻,突然站起身,看向苏泽:
“师弟,你能不能画一本书?”
“书?什么书?”苏泽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弄得一愣。
“对,一本书,”唐青笠抬手一指那些书架,“一本应该属于这里的书。”
另外三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只能看到书架的侧面,并不能看到陈列在书架上的书籍。
“不是一本这里已有的书,”唐青笠一时间说不清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灵感,“如果是已经有的书,就会有真假,那肯定不行。”
“就是一本应该被收藏在这里的书,被放在角落或者高处,很容易被人遗忘的那种。”
“它应该很厚,所以平时不会有人愿意搬出来翻开,它很旧,但也很珍贵,封面是用巧克力色的山羊皮做的,包有金边,有加热过的铜板印出来的花纹,或许还镶了宝石。”
“它是一本......讲述某种古老经文的书,文字是手写的优雅的花体,还有手绘的动物和植物图案,内容晦涩难懂,一条暗金色的丝带夹在书页里,被压得有了折痕。”
随着唐青笠的描述,苏泽闭上眼睛,呼吸着图书馆里阴冷的、陈旧的、掺杂着腐朽味道的空气,琉璃笔的笔尖似星辰闪耀。
架构,如同星象图一样闪着微光的架构;
填充,填充进色彩和属于古书的特有的气息;
描绘,描绘它的封面、封底、内页、书脊和松散的手工装订;
赋予,赋予它作者和内容,赋予它被遗忘在书架上的时光和被人带到阳光下后晒出的味道。
最终——
苏泽将这本厚厚的书放在前台,唐青笠在一张硬卡纸上写下一个抄来的人名和这本刚刚被送回的“liber de spiritu”(book of spirit),再写下一个遥远的借出日期和应还日期。
苏泽接过这张硬卡纸,琉璃笔起起落落,作旧了墨水笔迹,增加了边角的磨损,又重新渲染了硬卡纸的颜色,让它看起来与纸盒里其他陈旧硬卡纸一般无二。
最后,唐青笠用红色的墨水记录下今天的日期,换了笔,写下了自己名字的拼音。
最后的那一点落下,唐青笠停顿了几秒,黑色墨水在硬卡纸上洇出一个不规则的墨团,污染了相邻的字母,但是他并不在意。
他有种直觉。
唐青笠抱起那本厚厚的书,转出前台,径直走向那些高高的藏着未知阴影的书架,迈过刚才被阻拦住的地方时,似是在对自己说,也似是在对这座图书馆说:
“我来还书了。”
......
熊熊烈火在书架间迅速蔓延,狰狞的火舌舔过皮制封面,焦臭的味道让人想起了烧焦的尸体,唐青笠四人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心思各异。
苏泽看着跳跃在唐青笠眸中的火光,挪着步子,悄悄地凑近了一点,轻声问道:
“师兄,你刚才是怎么想到那个方法的?”
唐青笠收回目光,转身走出图书馆的大门:“因为这里是图书馆。”
储藏书籍,传播知识,不管它是根据敌我还是种族来阻挡他们,它一定不会违背自己的本职工作。
对书籍的珍视,果然是凌驾于一切立场之上的责任。
“师兄,你也太聪明了,不愧是我的师兄,回头我就去跟师父说,她一定会夸你的!”
苏泽忽左忽右地围着唐青笠说话,不多时就走远了,被忘在脑后的两位明堂玩家估算了一下火势的蔓延速度,矮个子玩家再次低头,向会长提交后续报告。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是岁并没有时间去点开飞来的信息,就连他之前发送过来的那条求助,都还在他头顶焦急地上下翻飞。
急冲到他身边的黑色骏马高高抬起前蹄,那面绘着蓝色百合花的银色盾牌背后,一杆雪亮的骑士长枪已蓄势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