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亚大陆,温德纳公国。
温德纳公国位于泰克伦伯格和教皇国之间,是一个从王室到平民皆为创世神忠实信徒的国家。
按理说,这样一个国家应该是坚定的圣堂教会盟友,然而实际上却是,这是一个绵延几代立场丝毫不动摇的中立国家。
虔诚的信仰早已渗透进这片土地的方方面面,从王室宴席上的刀叉摆法,到普通平民家里的神龛规制,都与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创世神息息相关。
从生产到葬礼,人生的每一个步骤都有传承千年的信仰支撑,坚信最初的神典即为万事万物的准则,坚信每个信徒都能与创世神取得直接的联系,如此一来,自诩为创世神代言人的圣堂教会在这里反而吃不开了。
圣堂教会也是很讲究脸面的,当初温德纳公国看在创世神至高地位的共识上,大度地调拨了西部的一小部分国土和居民,划进教皇国的统治范围,又没有拒绝圣堂教会在本国建立名义上的下属教堂的请求,历任教皇和温德纳王室便心照不宣地保持了一个貌合神离的中立友好关系。
教堂?的神职人员都由本国公民担任,教皇厅只负责恩赐几个头衔,就连工资都是取自当地,一分钱都挨不着隔壁的教皇国。
不管是此前的教皇国,还是之后明目张胆与教皇国叫板的泰克伦伯格,都与温德纳公国保持着相对宽和友善的关系。
温德纳公国之所以能踏踏实实地稳坐在两个对立阵营之间,与这个国家的整体氛围有很大关系。
创世神毕竟不是邪神,将毕生投入到追随神的脚步的人民具有极高的自律性,道德观念上下一致,人与人之间的微小矛盾也都被人与神之间的密切关系磨平。
对创世神的极度推崇和信任也让他们在看待异教徒时,表现出与众不同的态度——不是异教徒走错了路,是他们还没有领悟到创世神的伟大,而伟大的创世神早晚会将所有人指引到正确的道路,吾等凡人不得插手神的安排。
简而言之,这里好人多,还都是心胸开阔的好人。
哪怕是坏人,也是喜欢与好人打交道的,况且真神圣殿和圣堂教会只是立场不同,实质上并没有正邪之分。
可惜,在乱象丛生的此时此刻,好人想要得到好报,只能用难上加难来形容。
哪怕NPC在设定上全部为善良守序,玩家却不会有设定的限制,小规模的打斗冲突依然在温德纳的大小城镇中爆发,热心劝解或是救治伤员的居民难免被卷入无妄之灾。
“不过,比起其他地方,这里的情况还算不错。”
回归本体游戏账号的阿尔伯特还是那副萌萌的正太脸,坐在宽大的椅子里,两条小细腿距离地面尚有十多厘米,一晃一晃地踢来踢去。
西米尔看了他一眼,还是看不习惯,将注意力转移回手里的地图上。
“我已经在尽力补救,将遍布各地的小规模冲突整合集中,让战火聚集到几个点,演变成各自指挥的攻防战。”
阿尔伯特点点头:“就像华夏区的战场副本那样,正好这边的玩家还没怎么玩过。”
西米尔将拟定的补救计划交给候在一旁的三位近侍,让他们尽快传达执行下去,稍微活动下筋骨,又伏案推算起了后续可能的发展和应对。
“其实你也不必太辛苦,等教皇寿宴那天,我就能把年年那个麻烦解决掉,到时候直接关服维护一下,把乱套的地方一键还原就是了。”
阿尔伯特捧着茶杯,抿了一口,看着忙碌的西米尔劝解道。
西米尔扔下笔,轻轻地嗯了一声,像是泄了气般向后一靠,闭目养神。
阿尔伯特看了他一会儿,继续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从外部干涉,不过现在这情况有些复杂,只靠你一个人恐怕应付不来。”
“所以等我把年年那个BUG删除,再给亚当杀杀毒,调节一下NPC的行为模式,给你留个相对简单的状况去解决,省时又省力。”
西米尔睁开眼,脖子没动,用眼角瞟了一眼心情颇佳的阿尔伯特:
“你是打算把年年删除,还是把她身上的BUG删除?”
阿尔伯特捧着茶杯不说话。
“其实,她没做什么,她也没那么大能量谋划出眼下这个局面。”
“这可不一定,我又不是没在她身边混过。”
阿尔伯特想起早些时候在矮人族的经历,尤其心塞他一个人被忘记在瑟岛上的遭遇。
见西米尔还想说什么,阿尔伯特挺直腰杆,一下一下地踢着腿,严肃无比地开口:
“因为她与精灵恩古斯之间罕见的好感度起伏,加上月灵弓在其中的细微推动,她成为了恩古斯至今唯一钦定的弟子,触发了稀有的技能分支。”
“她又因此与厄舍城公爵相识,与精灵族的另一位大祭司相识,发现了背景设定中三神器的隐藏效果,促成了翡瑟斯森林的封闭和厄舍城的立场倾斜。”
“矮人族资源短缺真相的提前爆发,红宝石大公那个算不得完全成功的脱身飞岛,加上矮人王室内部提前分/裂,全都是在她进入矮人族领地后发生的,也正是因为缺少了必要的缓冲,才会形成现在这个畸形的矮人族资源分配形式。”
西米尔揉揉眉心,没有反驳,也找不到反驳的切入点。
“之后的事情倒真是与她关系不大。”阿尔伯特中肯地道。
“不过,还有一点,也是你我不得不去限制年年的原因之一,”阿尔伯特将茶杯放在大腿上,“我仔细梳理过她的足迹,龙族的解放也与她有关。”
“龙族的解放是预期中的事件。”
西米尔皱眉,不赞同阿尔伯特这个一定要将所有责任都压在年年身上的态度。
“那个叫做松青的玩家和他获得的神授权柄,可不是预期中的事件。”阿尔伯特提醒道。
“那是符合规则的。”西米尔不为所动。
“是啊,松青获得神授权柄,给神授权柄制定规则的权力却交给了松青最不甘心的那个人。”阿尔伯特故作感慨地唉声叹气。
西米尔有些意外地看了自己的好朋友一眼,没想到他竟然查到了这件事。
雪山龙族那部分内容的创建是西米尔全程参与的,十分清楚其中的原理,那个用自己最珍视的东西献礼创世神的判定并不在于献礼本身的价值,而在于献礼者的情绪波动。
松青的献礼对他自身而言最为难舍,孤注一掷之时,心中的欲望也最为旺盛,这才通过判定,引发了“神迹”。
而松青当时的情绪波动具有很明确的针对性,年年便因此成为游戏规则的一环。
松青手握契约印章,但这印章如何生效,有效期到何时,乃至是否生效,都在年年的掌握之中。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很舒爽,但不好意思,这个在你之上的“一人”恰好就是最让你不甘憋闷的那一位,十分符合创世神看待献礼的态度。
“那也是符合规则的,年年并没有采取手段去谋夺什么,这只是她运气好。”西米尔早就想开了。
“但你要承认,年年但凡有一点想法,松青那个权柄会被立刻修改或者收回,而松青通过那个权柄所操纵的关系网也会瞬间瓦解,华夏区很有可能陷入一场不亚于此地现状的混乱。”阿尔伯特认真地道。
“她有这个能力,不是她的错,”西米尔的态度也极其诚恳,“我觉得,她或许都忘记这事了。”
阿尔伯特古怪地看看他:“你到底站哪边的?那位可是要彻底叛出你的阵营了,又把你的大部分规划给玩崩了。”
西米尔沉默半晌,又开始闭目养神。他也不清楚自己现在是怎么看待年年的。
“还有,”阿尔伯特打算再接再厉,努力说服西米尔,“谁也说不好她能不能对三神器施加影响,要是笼罩翡瑟斯森林的屏障突然解除,那里面快被养废的精灵玩家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观光客要如何应对外边那些豺狼虎豹?”
提起这件事,阿尔伯特很头疼:
“这个保护屏障实在不好解决,撤了不行,留着也不行,年年还真是给我们出了一个难题。”
西米尔抬手捂住眼睛,揉着太阳穴。确实,他到现在也没想到万无一失的解决方案。
“还不是你,非要答应那个公子哥搞什么虚拟世界旅游业,这里面牵扯到的条款和协议太多了。”西米尔直白地指出阿尔伯特在其中的影响。
小矮人捧起茶杯,啃着杯沿,咕噜噜地吹着气。
西米尔嘴角一抽,暗道外表真的能影响人的言行,缩成小孩子的阿尔伯特竟然也会有这么幼稚的反应。
“你正好也趁这几天想想方案,”阿尔伯特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研究茶水,“等年年那边一收网,我们就开始着手解决其他事情。”
“为什么不现在就着手解决?”西米尔反问。
“......因为,”阿尔伯特思索片刻,“她现在还有后门权限,我是怕做了无用功。”
西米尔对阿尔伯特的回答不置可否。他心里清楚,阿尔伯特是在用当前这个被刻意促成的局面麻痹年年,让她暂且踏实地待在教皇国,不要乱跑。
阿尔伯特作为一个从外界、从高处看待这个虚拟世界的主导者,并不觉得现在这种每分每秒都有NPC消失、都有玩家死去活来的局面有多严重,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个维护刷新的事情。
西米尔睁开眼睛,透过指缝,看着天花板上彩绘的图案。
这或许就是被年年利用来完成七宗罪布局的那个「傲慢」。
而被年年精确算准的阿尔伯特,到底踏入了谁的陷阱?是他自己的,还是年年的?
抑或者是,两人都在将错就错?都有相应的后续安排?
西米尔一念及此,心中的天平不自觉地向某一侧稍稍歪斜。
“温德纳的南边是芬德瑞公国,向来被称为是‘教廷的钱袋子’,我会把己方的争斗集中引导到这里。”
西米尔扫去遍身的疲倦,打起精神返回到工作中。
“嗯。”阿尔伯特似乎也在想些什么,随口答道。
“钱袋子出事,教廷不会不管,他们也必然会将争斗牵引过来,我们所在的温德纳虽是中立,加上东侧的泰克伦伯格,却毗邻三国,是中心战场的不二选择。”
“嗯,你看着处理吧,我不会干涉的。”阿尔伯特明显心不在焉,只想着最后怎么给系统打补丁。
“阿尔伯特,”西米尔忽得转过头,看向自己的挚友,“我以休斯的名义恳求你,不要让她消失。”
“......嗯,放心吧,”阿尔伯特笑笑,“她的存在很珍贵,谁都舍不得。”
“嗯,我相信你。”
西米尔也笑了,笑容温暖,烫得阿尔伯特微微偏头,又瞬间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坦然地迎向这副笑脸。
相信朋友,也相信自己,西米尔在心中默默地道,但是有些时候,要更相信自己。
若是真的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那他就要抛弃大局来任性一回了。
不过在这之前,果然还是要与亚当见一面,有机会的话,也要与年年见一面。
他现在的身份不方便提前进入教皇国,只能待在温德纳的边境,等到寿宴当天再出场。
只希望自己的出现不会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