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世不深的少年人,总是会有些猎奇心理。
比如说,即使残忍得令人寒毛直竖,可能还要好几天睡不好觉,眼前若真是有一场古今中外酷刑大展,也是要叽叽喳喳、兴致勃勃地扎进去看看的。
查尔斯王子在十四五岁的时候,也曾经好奇心满满,听着那些胡子花白的老人家聊起过多年以前的那场特殊盛事。
「死亡之轮」,那个持续七天七夜的集观赏性、技术含量和威慑力于一体的终极酷刑。
直到他自己被绑上「死亡之轮」的那一天,他才知道这些形容词的真实含义。
观赏性,在于他舒展的身体、被钉紧的关节和逐渐软绵的四肢,最终被巧妙地缠在神木所制的轮辐上,像是间精巧的艺术品。
技术含量,在于行刑的匠人要一寸寸仔仔细细地敲碎他的骨头,只碎骨,不断筋,要细微体察他的身体状况,保证他不会昏迷,更不能提前死去。
威慑力,因这刑罚是公开让人观赏的,监刑官还会记录下全过程,留下栩栩如生的图画,而在场的观众会将他的惨叫、咒骂、求饶和痛哭都记在心里,永生难忘。
回想起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三天,查尔斯王子身下的黑影又蠢蠢欲动起来,像是炸毛一般亮出尖锐的利爪。
查尔斯王子收敛心神,影子恢复原样,推着轮椅向烛火通明的囚室里走去。
他的运气不好,被选为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但他的运气也好,被人及时闯进刑场救了回来,脊柱没有受到太大损伤,并没有成为瘫在床上的废人。
只是......低头看着毫无知觉的双手和双腿,查尔斯王子对那位等待刑罚的叛教者又多了一丝恨意。
被敲碎碾磨的骨头融进了血肉,初时有监刑的光明法师照顾,四肢手足光洁白嫩,被救回泰克伦伯格之后的第二天就开始膨胀,又红又肿,像是灌好的香肠。
多亏西米尔大人出手,将所有的碎骨从已然变得青紫的血肉里剔出,重塑了血管经脉,又将操纵影子的能力授予自己,他这才重新振作起来,誓要将残忍虚伪的圣堂教会从盖亚大陆上铲除。
能想出「死亡之轮」这种酷刑的人,能亲手将这种酷刑加诸于无辜者的人,能看着受刑者痛哭哀求无动于衷的人,才是魔鬼。
“王子殿下,到了。”
收回思绪,查尔斯王子看向囚室里的那个浑身是伤的男人,上下打量起来。
这人是他亲自抓的,自然知道伤得有多重。
当时这男人被他从大礼堂屋顶上拽下来,直接用影钉穿了肩胛骨和手肘,又裹在影子里扔在了石柱下,当作诱饵。
现在影钉自然是没了,伤口还在,看起来血液已经凝固,精神也在缓慢恢复,果然是那些蟑螂一样的异人。
看外貌和衣着,确实是华夏人。
盖亚大陆和华夏连通没多久,他见过的华夏人不多,但那些人都因为不了解具体情况,不想贸然选择哪方阵营,只是四处走走看看。
“为什么要背叛圣殿?”
查尔斯王子看着那人,脚下的影子忽然有了实体,勾住那人脚上的镣铐,向上一提,将人倒挂了起来。
那人看了看问话的王子殿下,像是感觉不到正缓慢切割腿肉的影刃,没有开口。
祁有枫正在思考对策。
他在被抓的那一瞬间就试图自杀脱身,却好似被人看穿了心思,将握刀的两只手给废了个干净,等到难忍的黑暗和剧痛过去,映入眼帘的,除了遍地的鲜血淋漓,就是七八位恶意满满的黑袍人。
年年出事了?
祁有枫很快判断清楚形势,故意剧烈挣扎,看着从伤口里涌出的鲜血和下降的生命值,希望来个痛快。
黑袍人立刻按住自己,微光浮动,生命值固定不再下降后,便把自己的双臂一锁,掌心对掌心,手肘对手肘,带着倒刺的细锁缠满小臂,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他的脚上也被戴了镣铐,与手臂的细锁相连,让他直不起腰。
祁有枫冷静下来,十分配合地被人押进这间囚室,开始自绝经脉。
这游戏世界这么广大,总有些悬崖深涧之类的绝境,为了避免玩家误入其中后找不到出路,想自杀时下不去手,每个人都会自带一个自绝经脉的技能,使用次数不限,保证快速无痛地返回复活点。
只是这技能是需要读条的,若被打断,就要重新开始。
祁有枫发现,缠在自己手臂上的细锁很有些古怪,一伸一缩的倒刺不仅扎得他肉疼,还会打断他的技能。
很有针对性,祁有枫有些心惊,进入游戏世界这么久,第一次生出了沦为鱼肉的感觉。
“不知道。”
察觉到查尔斯王子的耐心达到了极限,祁有枫开口,淡淡地道。
“不知道?”查尔斯王子像是认可了这个回答,点头,“被愚弄欺骗了。”
祁有枫微讶。下手如此凶残的家伙竟然这么好说话?
“既然愚蠢,为何不服从我真神圣殿的教诲,偏偏要与那些诱骗的魔鬼为伍呢?”
查尔斯王子不解地问道,眼神里还有些少年人的懵懂单纯。
我蠢我被骗也是我的错??
祁有枫一时搞不清这个逻辑。
没有得到回答,懵懂单纯变成了凛冽的狠戾,一张漆黑的大嘴从地面的影子中升起,细密的利齿层层叠叠,向倒挂的祁有枫靠近,一条冰冷的舌头从越长越大的嘴里伸出,舔向他的脸颊。
祁有枫心下大定。这是终于要弄死自己了吗?
看到他脸上的欣喜,查尔斯王子的心情也很好。
......
下线了?
年年看着祁有枫的当前状态,不由一怔。
若是脱离危险,枫哥肯定会联系自己,那这是......被囚禁了?还是除了下线别无对策的囚禁?
年年立时就明白了祁有枫是在避开皮肉之苦,偏过头,看看亚当的侧脸,没有多说什么。
救下人以后,亚当抱着她一路向西急飞,横跨整个泰克伦伯格,全身笼罩着耀眼醒目的白光,闯过好几道封/锁的法术屏障,甩开了不少察觉异样的追兵,看样子是要直奔教皇国去。
年年相信,过了今日,她这个叛教者的罪名会比大理石还永垂不朽。
感念亚当单枪匹马闯进来的救命之恩,看着被自己鲜血染红的白袍,年年恶狠狠地磨了磨牙,就把这件事揭过了。
“泰克伦伯格在圣堂教会的问题上很激进,尤其是查尔斯王子,只要是与教会有关系的人或物,他都恨之入骨。”
眼看着就要离开泰克伦伯格,亚当略微分了些神陪年年说话。
“我好像听说过这个人。”脸颊上被开了两个洞,年年说话有点漏风,动动嘴角,极其小声地嘟囔道。
知晓了仇人的名字,年年翻找记忆,这才明白这份“恨之入骨”的由来,表示理解,却不表示原谅,确认无误后给尼克发了信息,一笔带过自己的事情,只详细说了祁有枫的部分。
“抱歉我来晚了,没有救到祁有枫,你最好也别轻举妄动。”
“不必道歉,这是我的疏忽。”
年年细细回想落入陷阱的过程,从自己被对待的手法中看到了一丝熟悉的风格,更加忧心祁有枫的遭遇,又发了条信息出去。
被尼克带过的孩子,肯定是个大杀器。
“还有,因为阵营不同,你的伤我治不了,只能靠你自己慢慢恢复,或者......”
亚当目视前方,语气平和,听不出一丝半点的探究意味。
“那就慢慢养着吧,”年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像是感觉不到疼,嘴角上扬,轻声笑道,“反正不急。”
“好,”亚当体贴地应道,“我带你去教皇国养伤。”
......
这一晚,西米尔很失望。
他以为的下一场梦境,并没有如约而至。
这就没有了?按照他的了解,后续的梦境也很重要才对,还是说,因为涉及到了「弗兰肯斯坦」的操作核心,不给他看了?
西米尔心痒难耐,好奇心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加上前两晚梦境的经历和领悟,只想赶快把手头的事情了解,去找年年促膝长谈一番。
翻身下床,开灯,西米尔在书桌前坐了坐,推门走出了房间,却与神色匆匆难掩喜色的近侍撞了个正着。
“大、大人?”这两天常来报信的近侍见到西米尔,很是惊讶,随即恢复了得体的礼仪,躬身,“西米尔大人。”
“这么晚了,有急事?”
西米尔眼皮一跳,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情绪溢于言表。
没办法,最近坏消息太多。
“您让留意的那两个矮人到了,因为入城时太晚,已经被我自作主张安置休息了。”
“嗯,很好,明天晚些时候,我若不忙的话就带他们过来吧。”
算算时间,阿尔伯特和那位好心送他过来的杜尔西内娅也该到了,西米尔却有点不想见到他们,但又觉得这种心思不太对,只好顺应本意,拖延一会儿。
“还有泰克伦伯格来信,”说起这件事,近侍的语气更轻松了,“查尔斯王子刚好在边境巡查,正在主持抓捕叛教者,让您不必忧心。”
“查尔斯?”西米尔忽得向前一步,吓了那近侍一跳,“抓到了?”
“抓到了那名男子,另一位精灵女子身受重伤,被潜藏在附近的圣堂教会同伙救走了。”
“竟然抓到了祁有枫?她竟然会受重伤?还需要别人去救?”
西米尔连续三个反问,满眼的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呢?她的后门呢?若是她自己被抓也就算了,这大概是她不想轻易暴露,情愿吃点苦头,她怎么会让祁有枫被抓走?
对啊,怎么可能呢?
另一间屋子里,阿尔伯特坐在床上,也产生了同样的疑问。
那近侍安排住宿的时候与阿尔伯特闲聊了几句,应当是知道他与西米尔的挚友关系,便也没有隐瞒什么,当下就把这个好消息与他分享了。
当时只是震惊,现在,阿尔伯特已经琢磨出了点别的东西。
会不会,有可能,或许是,当时年年遭受了什么限制,让她打不开后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