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人王国,瑟堡西侧郊区。
飞艇起落站近旁的这间大厅里,寥寥几个等待登艇的矮人安静地看着那两扇被撞开的玻璃门,他们身边的工作人员也在怔愣,一时间,只能听到那两扇玻璃门的门轴吱嘎吱嘎地转动。
大厅正中的岩浆池微微翻滚,“啵”的一声,炸开了一小朵橘红色的水花,也炸响了一连串擂鼓般的笑声。
阿尔伯特从沙发上滑下,捂着肚子,一边哎呦哎呦地叫疼,一边眼泪不止地狂笑,拍得皮制沙发啪啪作响。
他现在十分遗憾自己的等级过低,不能追上去看看年年会是个什么表情。
“很好笑?”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阿尔伯特想点头,又想摇头,擦擦眼泪抬眼一看,灵活地翻到了沙发背后,可怜兮兮地回道:
“不是,那什么,我肚子疼。”
祁有枫现在的脸色,已经快跟年年的肤色相差无几了,他还不想体验一把死亡的感觉。
或许是觉得自己这个下意识的反应有些窝囊,阿尔伯特又补了一句:
“其实换个角度理解的话,刚才那见义勇为的妹子也没说错话吧?”
他祁有枫的年纪难道不是比年年大了很多?年年在遇到他之前,在男女/情/爱方面难道不是白纸一张?年年现在难道不是个只余意识存在的数据“假人”?
祁有枫迈出的脚步猛地一停,以至于他的身体都有些不受控制地前倾。
他转过身,脸色已经恢复如常,目光深邃又凛冽:“你在侮辱谁?”
阿尔伯特脸色一白,立刻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张张嘴,半晌后低着头小声道:
“抱歉。”
如果说祁有枫是在对着一个“假人”自嗨,那不管是祁有枫的执着,还是年年的坚持,甚至是年年这个人的喜怒哀乐,就都变成了一个可笑的臆想,一个荒谬的幻象。
若是这么说的话,西米尔也是个“假人”,他的献身与牺牲,阿尔伯特这些年的探索和那些失败的试验品,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走了。”
祁有枫不再多言,扫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崔斯坦,向大厅外疾步走去。
五步之后,他却转回了身,捏着刚刚飞进他手里的消息,在崔斯坦和阿尔伯特的注视下,对那个躺在地上渐渐醒转的工作人员点点头:
“三张头等舱。”
......
“你刚刚在做什么?”
跑出售票大厅,矮人骑士由着坐骑的性子在街道上奔驰了一会儿,随便转过几个街角,被一群咩咩乱叫的黑色岩羊挡住了去路,这才减缓速度,任由洁白的坐骑跳舞一样轻轻巧巧地穿过了羊群。
“发个信息给我男朋友,免得他着急。”年年如实答道。
她也不知道怎么跟这位热心的小姐姐解释,还是先给祁有枫报个平安,让他们先乘飞艇出发,他们在瑟堡主城区汇合。
“男朋友?发消息?”
坐在年年身后的女骑士拽了拽缰绳,坐骑在原地转了个转,扭着脖子好奇地回头张望。
“你......也是玩家?!”
女骑士把年年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尖耳,应该是精灵,但这肤色,没见过,瞳色和发色也没见过,这是什么品种?
“是的,如假包换的精灵族玩家,”年年友好地伸出手,“你好,我叫Cybele,你可以叫我Cy,要加个好友吗?”
“你、你好,我是Dulea(杜尔西内娅)。”女骑士条件反射一般握住手摇了摇,自我介绍道。
忽然,她用力一拉年年的手臂,好奇又激动地道:
“你这难道是什么隐藏血脉?怎么搞出来的?这肤色是染的吗?”
“可能不是。系统搞出来的。不是染的。”年年依次答道。
“哎哎,具体怎么回事?快说说快说说!”女骑士不甘心地追问道,轻轻拍拍坐骑的背,让它继续走。
“这是独角兽吧?我还以为独角兽早就灭绝了呢。”
年年也顺手摸了摸这坐骑的后颈,洁白的毛发像丝绸一样顺滑。
“这算是独角兽的亚种,是独角兽与麋鹿结合的后代,确实比较少见。”
说起这个话题,杜尔西内娅顿时眉飞眼笑。
“你在翡瑟斯森林里也没见过吧?这可是圣堂教会精心培育出来的,特别特别稀有的那么几只幼崽。”
“那这一定很贵吧?”
年年砸咂舌,又摸了摸独角兽的毛,这触感更像丝绸了,都是一样的名贵。
“那肯定了,我玩游戏这么多年的积蓄都花出去了,又给圣堂打了几次工,这才换来了小雪花。”女骑士半是抱怨半是炫耀地笑道。
“你也真是舍得,若是我的话,”年年看看渐渐脏乱泥泞的道路,“我宁愿驮着它走路。”
穿过羊群,又经过了路旁两侧各种牲畜的大小围栏,街道的风景逐渐变得原始起来。
大块大块连皮带骨的牲畜肉被挂在门边的铁钩上,热气腾腾的一团团内脏堆在街角,清洗肠衣的矮人们忙碌着,把一盆盆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泼在被脏物堵住的下水道旁。
不过这么短短十几米的道路,弥漫的浓烈的血腥气和腐臭味就呛得年年头晕眼花,紧紧捂着鼻子。
“这里是比较脏乱,瑟堡的这个区域是负责供应城内酒水、肉食和皮革的,都是些味道难闻的行业。”
杜尔西内娅很理解年年的感受,催促小雪花快走。这圣堂特产的漂亮坐骑也确实有些神通,明明是踏着被污血浸透的泥土,如雪的四蹄却不染一点颜色。
再转过一个路口,愈加刺鼻的味道像是从身体的每一个孔洞里钻进大脑,又从口腔和鼻腔里溢出,让年年的每一次呼吸都是辛辣酸腐的。
这是一条鞣制皮革的专业街道,各式各样的铁架上绷着大大小小的兽皮,石灰水、烂皮烂毛和腐烂脂肪的味道混在一起,仿佛是炸了一个装满呕吐物的粪池。
路边的木架上还放着刚刚从石灰水里捞出的毛皮,蒙住口鼻的矮人正用刮刀仔细地刮下一坨坨黄绿色的毛发,露出底下洁白的皮子。
这里的味道让杜尔西内娅也难以忍受了,脚蹬轻轻地踢了踢小雪花的腹部。
似鹿似马的独角兽一跃而起,溅起了无数脏污的水珠,那些被波及的矮人们却也只是麻木地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继续干活。
“呼,过了那道铁围栏就到下一个区了,就好了。”杜尔西内娅安慰道。
年年像是依然没有从那些气味的冲击中缓解,只是点头,没有开口。
杜尔西内娅是个矮人,坐在一起并没有年年高,探着脖子歪过头看看,暗自嘀咕了开来:
只听说精灵族的视觉和听觉较常人更为灵敏,可没听说过嗅觉也被加强过呀,这里的味道是难闻了一些,但也不至于难闻到一脸痛苦吧?
看着年年这副极力忍耐的样子,她都不好意思让这姑娘再开口说话了。
杜尔西内娅想问的问题还有很多,除去年年这肤色的来源,还有她与那个华夏男人的关系,刚才在大厅里那一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是什么特殊情/趣?
嗯,估计是那男人什么恶心的癖好......好像也有这个可能,精灵族一向封闭,好像都挺单纯的,很容易被人骗吧?
再想想年年发出消息后这么久都没有收到回信,也不见她男朋友追上来找人,那个男人到底怎么回事?这把人从翡瑟斯森林里拐出来就不管了?
“Cy,你放心,我帮你买到自由人身份以后,你就安心跟着我吧,我带你在矮人王国里散散心,你什么时候想回翡瑟斯,我就什么时候送你回去。”
杜尔西内娅的语气十分体贴,把那份体谅年年遇人不淑的怜悯深深地藏在了过分洋溢的热情里。
年年还捂着口鼻,听到这句话,眨了眨眼睛,不由再次同情起了无端背锅的祁有枫。
她扭头看向天空,却不知道那些往来的飞艇里有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别担心,瑟堡的每个郊区都有飞艇,分别降落主城区的不同位置,没有那么容易碰面的,”杜尔西内娅明显理解错了她这个眼神的含义,小心翼翼地继续道,“但若是想找人,也挺好找的。”
“多谢。”年年的眼睛弯了弯,笑道。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个善良的好心人,总要承情。
年年笑弯的双眼里眸光流转,把铁制围栏后那几个仓皇跑走的矮人记在了心里。
“你好像经常到这里来?”年年随口问道。
“也没有经常来,偶尔来一次,我们去那边,”杜尔西内娅让小雪花左拐,进入一条整洁的街道里,“我们去户籍登记处,给你办理一个自由人证明。”
年年的外貌确实很容易引起误会,但只要拿到自由人证明,她在矮人王国里就可以畅通无阻了。
“自由人......还要证明吗?”
年年又看到了几个慌慌张张掉头就跑的矮人,不免对杜尔西内娅的话产生了些疑问。
“别的地方不用吧,你是不知道这破矮人王国的设定有多讨厌,”杜尔西内娅生气地冷哼,“什么奴隶啊贵族啊,还有人贩子,没有身份证明的矮人就能随随便便被抓走卖掉的!”
“是这样吗?”
年年回想了一下,她从前到矮人王国来的时候可没听说过这个,之前在斯坦因也没见过人贩子。
“当然是啊!”杜尔西内娅对年年的无知并不意外,撇嘴道,“反正我是已经救过好多好多被毒打虐待的奴隶了。”
毒打?虐待?我怎么好像不太符合你的营救标准?
年年问道:“你救下的人呢?没被你带在身边?”
“当然没有啊,他们都已经重获自由了,怎么还能被我留下当跟班,当然是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做什么做什么了。”
杜尔西内娅得意地道:
“我不光是救过奴隶,我还捣毁过瑟堡郊区的奴隶市场,路过一次砸一次,几次下来,这奴隶市场就再也不敢开了。”
“厉害,佩服。”
年年诚恳地赞道。
她也猜到那些慌忙跑走的矮人是怎么回事了,这明显是去通报煞星来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