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要不干脆打开看看?”
三尺水端着饭碗,看着桌子对面频频走神的是岁说道。
是岁在征求了三尺水的意见之后他的意见就是没意见直接在原本给他自己准备的食谱的数量上加了一。
智能机器人直接把烹饪好的慢烤仿真鱼肉和转基因藜麦饭端上了饭桌,为两人准备了三种不同的人工培育蔬菜佐餐,又推出一个小冷藏箱,里面是是岁特意吩咐准备的甜品,这才“嘀嘀”两声站回了墙角待机。
三尺水也不是第一次在是岁家里吃饭,他家总是只有他一个人,不像三尺水家里那么热闹。不玩游戏的时候三尺水就会时常过来看看,偶尔也会带一些自家父母做的“不太营养”的家常菜给是岁尝尝。
是岁和他的母亲是三年多前搬到这个半新不旧的社区的,那些充满了高新技术气息的家用智能系统与这个还保留着“人力”传统的社区显得十分的格格不入。
这个社区的住户都是些最普通的普通人,在当今这个人工智能当道的社会找不到什么有重要意义的工作,在政/府半是救济半是安抚的政/策下做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象征性地领些工资。
反正就算不工作,他们也同样会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高速发展的社会福利系统确保了每个人的生存保障比如医疗,也确保了每个人的生活保障比如教育和娱乐,同样高速发展的各类宗教和哲学思想则教会了人们寻找事业和财富以外的人生意义。
而在这里生活的很多像三尺水这样的年轻人,在接受了一定年限的教育之后,又没有其他人生规划的话,都会选择投身于游戏之类的虚拟世界寻找乐趣。
所以三尺水对自己能把是岁这样看起来就很精英的人带进《问天》很是自豪。
是岁的母亲是个普通的温柔女人,搬过来的第一天还曾经端着自己做的精致蛋糕敲开了他家的家门,笑着说“以后请多关照”。
她也曾经温柔地看着是岁让三尺水经常过来玩,甚至在家里为三尺水准备了尺寸刚好的拖鞋和家居服。
只不过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从一年前开始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市中心的疗养院,只有是岁不知为何选择了一个人继续住在这个偏僻的地方。
一年前啊……三尺水还记得当时隔壁这个房间传出来的撕心裂肺的痛哭。
一个标着姓名日期,贴了一张黑白相片的小木盒被人送到了是岁家里。
是一个年仅十五岁就去世的女孩子的骨灰,被从大洋的彼岸寄到了这里,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摆在了那个温柔女子的面前。
当时的他慌里慌张地跑出门,正想敲开隔壁的房门,就透过半掩的门缝看到了一脸木然的是岁。
是岁似乎并不惊讶于这个消息,也并不怨恨自己那个擅自把妹妹带走又让她身死他乡的父亲。
看起来似乎真的毫不在意。
“你还是把那个箱子打开看看吧!”
三尺水的思绪飘回了眼前,看着是岁再次出神的脸,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吃顿饭的工夫,是岁已经走神了好几回,每一次都是定定地盯着那个被棕色胶带缠住的纸箱,随后就像惊醒一样狼狈地转移开视线,往嘴里塞上几口饭之后再次不自觉地重复着刚才的举动。
既然这么在意,干嘛还要如此自虐?三尺水很是不理解。
是岁缓缓地收回了目光,看着自己盘子里的一粒粒藜麦,不知道又在想着什么。
“要不我帮你打开?”三尺水试探着问道,“我先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然后再告诉你,你再决定要不要自己看?”
是岁微微地点了下头,三尺水也松了口气,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站起身推开了椅子。
三尺水犹豫了一下,把那个沉甸甸的纸箱子抱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是岁再次问道:
“我这就打开了啊?”
是岁看着他,很无奈地笑了一下:“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打开吧!”
三尺水摸了摸鼻子,从桌子上找到一把钥匙,划开了纸箱外面的棕色封条。
满满一箱子的文件,几本书和一个像是芯片一样的东西映入了三尺水的眼帘。
三尺水打量了一下,拿起了那几本书。
“这是……greek mythology……还有……being and nothingness?”
三尺水翻开第一本书,在夹着书签的那一页看到了一个陶器的图片,标题是cybele riding lion。
“这些是你妹妹喜欢看的书吧?”三尺水又翻了翻,还有一本像是童话故事集。
“她应该是看不了的。”是岁还是坐在饭桌旁,看着这边三尺水把那几本书整整齐齐地码放在茶几上。
“嗯?”三尺水抬头。
“她的视觉,在她还没被带走的时候就已经严重退化了。”
三尺水低下了头,继续翻看着箱子里的那些文件。
“这些……都是病历?”他翻开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里面都是他看不太懂的文字图片和表格。
是岁的妹妹,应该叫做绵绵就是绵绵思远道的那个绵绵似乎从小就被一种罕见的渐行性神经元病纠缠。
这种病与被俗称为“渐冻症”的运动神经元病应该有些类似,但是症状要更为严重。
不仅仅是日益严重的全身肌肉萎缩,更是连五感都渐渐地丧失了。
三尺水还看到了一些症状记录。
视觉退化、味觉丧失、嗅觉丧失、听觉退化,最后是痛感消失。
肌肉萎缩速度逐步加快,全身各运动系统均受到影响,最后出现了包括呼吸困难、呼吸衰竭等症状。
三尺水在满目飘红的症状记录之后还看到了对绵绵的神经系统评估,意外地在这一页看到了大量的“正常”“优于平均值”等字眼。
三尺水又往回翻了翻,确信自己的英文水平还没有那么糟糕。
似乎她的大脑中枢神经系统本身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而且其活跃度并不亚于任何一个健康的人,记忆力、理解力和其他思维能力也同样出众。
但是所有的这些神经活动都被限制在了大脑里,无法传递给身体的其它部位,就像一个灵魂被封在了窄小盒子里的人。
三尺水突然有些心疼,如果是浑浑噩噩地忍受着病情的逐渐恶化似乎还算幸福,但是她竟然是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一步步成为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的吗?
三尺水又打开了另一个文件夹,这个文件夹被压在了最下面,相对于其他几本文件夹有些薄。
第一页就是一个大脑的刨面图和一些看不出是什么的照片。
随后就是与一些实验报告同时出现的数据图表和图像。
三尺水勉强看懂了“大脑皮层神经元活动前后对比”“活体数据变化记录”“濒死数据记录”和“生物电流刺激结果”几个实验报告里的数据名称。
三尺水突然有了个不太美妙的猜想。
这最后一个文件夹……
“怎么了?”是岁看着眉头紧锁的三尺水,出声问道。
三尺水闻言立刻耷拉了脑袋,可怜兮兮地说道:“好专业,看不懂。”
是岁摇了摇头:“如果是病历的话,确实不太容易看懂。”
三尺水把手里这个文件夹放回了箱子,重新塞到了最下面,又把另外几本厚厚的病历压在了上面。
最后,他拿起那个保存在透明盒子里的芯片,仔细打量着。
“这个要连一下电脑的吧?”三尺水站起身,“你打算看看吗?”
“看看吧,反正都已经全部打开了。”是岁也已经放松了很多,示意机器人过来收拾碗筷。
“等一下,还有个小卡片。”三尺水眼尖地发现了一张被贴在纸箱内侧的卡片,稍微用力地扯下来之后念道:
“2159年1月至2161年8月记忆数据存档,记忆持有人……”
“这是你妹妹的……记忆?是指名送给……阿姨的?”
三尺水看着手心那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芯片,一时间不知道该评价这芯片的容量不可貌相,还是该评价那个女孩子的记忆竟然如此单薄。
已经站起身取出一台小巧的电脑的是岁顿时呆立在了当场。
“呵,没想到,”是岁捏紧了拳头,一拳砸在了墙壁上,“他还留下了这种东西。”
“所以他是打算用这种东西来弥补母亲心中的空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