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诚意伯寿辰。
季妧陪大宝用完早饭,给他布置了作业,等他去了前院书房,自己在院子里待到二半晌,才乘车去了东城。
她可不是去参加寿宴的。
就现下这形势,谁敢把帖子往闵王府送?
何况诚意伯屡次向郑国公府示好,这次遍邀京中勋贵,独独漏掉了闵王一派,站队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其实也无怪他这么沉不住气。爵位毕竟不是世袭的,传到下一辈荣华风光几乎不剩什么,这种情况下自然是早站队早好,反正局势已经如此明朗。
马车在距离诚意伯府最近的那条街停下,季妧带着帏帽下车后进了一家茶楼,在二楼临窗处拣了个位置,边喝茶边听书,倒也自在。
诚意伯府,宾客满门,非富即贵。
诚意伯和万氏一个在前院迎接男客,一个在后院接待女眷,忙而不乱,十分周到。
万氏的小儿子已经一岁半了,虎头虎脑的,十分招人喜欢。
由于前年和去年接连发生的“不幸”,这个孩子成了诚意伯府唯一的男丁,诚意伯夫妇看的跟眼珠子一般,走到哪都前呼后拥,生怕他出一点点意外。
对于这种情况,最不悦的是狄悦。
原以为踢走了狄嵘可以出一口多年恶气,自打这个小崽子降生她才发现,那些年的恶气算什么?
爹娘原本还能分些注意给她,如今有了儿子,且是府上唯一的儿子后,她直接就成了透明的,谁还记得有她。
狄悦看着人群中备受关注的小崽子,一张脸板的死紧。
万氏气色很好,听着儿子奶声奶气的叫娘以及众人交口不绝的夸赞,眼角的每一道纹路似乎都渗透着母爱。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乡下婆子。
也不知怎么混进来的,她拨开人群,噗通一声跪在万氏跟前。
“夫人!你行行好,你既是有了亲生的儿子,就把当初从我手中买走的那个男婴还给我吧!”
大抵是近两年的日子过的太顺了,万氏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她身边的姜嬷嬷,盯着婆子沟壑纵横的脸和斑白的头发,缓缓睁大了眼——当年就是她从人牙子手中亲手抱来的狄嵘!
姜嬷嬷遽然变色,正想叫家丁来把人拖走,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那婆子似乎早有预料,往前膝行几步,紧紧揪住万氏的裙摆不肯松。
“……当初在邺阳,夫人生的大公子因病夭折,恰好我新收了一个男婴,你身边这位姜嬷嬷找到了我……”
“……都说你有了亲生的后就不愿意养那孩子了,还将他送还了本家。我打听过,没有啊……”
“……那孩子的爹娘一直在找他,找了好些年,死都不瞑目,我实在于心有愧……”
“……有人跟我说夫人你将他卖了,卖到南边的百技班子去了。你就算用不着他了,也不该卖了他啊,你的良心能安吗……”
“……恳请夫人将地址告知于我,老身亲自去找……”
“……人老了,不想再作孽,想为子孙积福……”
“夫人你就行行好吧……”
话一句接一句的从婆子口中蹦出,砸晕了万氏,也砸懵了在场所有人。
终归还是有反应快的。
她们想到了去年被送走的狄嵘。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看向万氏。
万氏脸上已经彻底没了血色。
姜嬷嬷一把将乡下婆子扯起,向门外拖拽而去。
“哪里来的疯妇!跑到这里说甚疯……”
话音戛然而止。
诚意伯寒着脸,正站在月洞门处。
“接下来怎么样了?接下来怎么样了?”
“那个乡下婆子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茶楼里不似往日安静,都在议论诚意伯府的突发事件,喧闹声已经盖过了说书先生的声音。
“十有八九是真的。宴席都没开,客人就走了……诚意伯当时的脸,别提多难看了。”
“天呐!这也太……吓人了。不是说伯夫人常年吃斋念佛?还以为是个善性的。”
“吃斋念佛的不一定都是心善的,也可能是心虚,缺德事做多了……”
“那她真把大儿子……就买来的那个,给卖了?”
“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八成是卖了。”
“这也太毒了!好歹养了恁些年,猫啊狗啊的也该有几分情分了,怎能做到说卖就卖?还卖进了百技班子……”
“你们记不记得,去年诚意伯府小公子洗三那天,那孩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偷偷潜入小公子房里,要摔死小公子……”
“怎么不记得?当时一边倒的指责那孩子恶毒。伯夫人非但不怪罪于他,反而要送他与生身父母团聚。满京城都夸她慈母之心、菩萨心肠、以德报怨……敢情都是装给外人看的!”
“可不是?谁曾想竟是个蛇蝎毒妇……”
“那孩子估计也是被设计了。十多年认贼作母,到头来还被一脚踢开……”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百技班子那种地方可不好呆,不知还能不能找到……”
“亲生爹娘一直在找他呢,可怜最后也没能见着……”
季妧无意再听下去,起身下楼。
罗兰结好账,跟在季妧后面出了茶楼。
“之后那苗大娘该如何处置?”
年前温如舒的人就将梅大娘带到了京城,一直在温如舒的别苑关着。她一直拖到现在,就是为了挑一个宾客满门的好日子,让万氏想掩都掩不住。
至于苗大娘,所谓的良心发现是假的,今天之所以这么配合,不过是怕牵连到儿孙。
“她做牙婆那些年,暗路的生意可没少做,罪有应得,那就送去她该去的地方。”
她只答应了罪不及后代,可没答应事毕将她放还。
对于人贩子来说,大牢才该是她们的去处。
“交给温如舒,这方面他熟。”
温父是刑部尚书,年后温如舒也进了大理寺,处理个牙婆轻而易举。
罗兰点头应下,继而说起诚意伯府。
“恕奴婢直言,那毕竟是多年前的事了,万氏如今又有子傍身,诚意伯再是愤怒也不会把她怎么样,顶多冷落一些时日。”
“可不要小瞧了长子嫡孙对这些人的重要性。”季妧似笑非笑,“就算因为时日久远无法对万氏造成实际影响,也没关系,还有就近发生的事,诚意伯绝对印象深刻、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