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巷位于城北。
虽然京城的格局分布总体是按照“东贵西富、南杂北王”来的,但北边也并非只有皇城和王室,还有生活着许多太学生的太学,文武官员也多聚于此。
当然也少不了一般的居民区。
出了小巷,再过了四牌楼,马车沿着定淮们、金川门、凤来门一路往北,等过了中正桥,便是北城的区域了。
根据老者指的路,马车刚过中正桥便折向东去,又拐了几个弯,来到一片居民区,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巷口停下。
巷子太窄,马车进不去,季妧只好扶老者下车。
“多亏了你啊小姑娘。”老者第三次道谢。
“不用跟我客气。老人家,你家是哪户,我把你送到家门口。”
老者不愿再劳烦她,怎奈季妧坚持,只好指了指最里边。
“门口有棵楝数的便是。”
季妧一只手挟着书,一只手扶着老者朝巷子里走。
这个巷子不深,共住了四户人家,季妧每路过一家都会留神一下,只不过普遍人家并没有挂匾额的习惯,也分不出哪家是哪家。
很快三户都过去了,再往前便是老者的家。
远远看见门额上挂着一块匾额状的东西,季妧的心顿时高高提了起来。
到了近前一看,确是块匾额,上书着“卫府”二字。
季妧有些意外,却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老人家,你……姓卫?”
刚刚在马车上,乍然听到云英巷三个字有些猝不及防,再加上季妧看得出老者并不是多话之人,便没有贸然攀谈,一路安安静静到了北城。
其实来的路上她就已经有所预感,只是眼见方为实,直到这“卫府”二字出现在她眼前,她才真正确认——老者,大约是卫氏的父亲。而这里,就是卫氏的娘家。
卫府跟季妧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根据记忆中卫氏的谈吐教养,季妧一直以为她出身名门大族,至不济也得是书香世家。
可眼前的卫府跟寻常门户并没有什么区别,只除了那块匾额。
莫非是没落了?
“正是。”
老者一边回她的话,一边伸手拍门。
不一会便有人跑了来,是个小童。
“老爷,怎么这早晚才回?老夫人问了好几次,小的爷奶都出去找了。”
季妧愈发觉得疑惑。
看老者穿着朴素,住的地方也寻常,她刚还想着卫家是不是没落了,没想到家里竟还养了几个仆人。
不过想想,这里是北城,最挨近天子脚下的地方,卫家便是没落又能穷到哪儿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老者并不应小童的话,回身请季妧进去稍坐。
平心而论,季妧是想进的。
她心里存着侥幸——这老者和姥爷那么相似,那他的老伴会不会也和姥娘一样?
只是……
原本她是打算找到大宝,带着他离京之前,来一趟云英巷看看情况。若果卫家过的好便好,若是卫家过的不好,那就暗地里贴补一下。
她并没打算真的给自己认对外祖回来。
可是谁又能想到,世事竟然如此离奇——卫氏的爹、原身的外祖,竟然和她的姥爷长得一样?!
季妧没法再丢开手,但也没不能立时就相认。
卫氏忍着思亲之苦,临终前才说出云英巷的名字,里面似乎藏着很大的隐情。再结合汉昌侯府百般忌讳的态度……不把事情弄清,这样贸然相认,季妧不确定是好是坏。
而且现下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大宝尚未找到,关山也让人悬心,还有侯府的烂摊子。
后者不值一提。大宝也还好,只是被尉大管家藏了起来。唯独关山的事有些麻烦,若是被有心人查到她身上……她不怕,只怕会牵连到身边的人。
前思后想了一番,季妧艰难摇了摇头。
“不了姥……老人家,我还急着回去。”
说罢,转向小童。
“你们老爷跌了一跤,又不肯去医馆,你最好还是请个大夫给他看看,还有这个。”
季妧把一直攥着的小瓷瓶递给小童。
“他掌心也破了,刚在车上给上了伤药,记得按时更换。”
该嘱咐的嘱咐完,季妧隔着帏帽的轻纱,又看了老人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老爷,这哪家小姐,心可真好。”
“倒是忘了问。”老者想了想,“去我书房取副字画,给人送去。”
小童疾步颠颠的,取了字画就紧忙去追。
出了巷口,马车还未走多远。
小童大喜,正想招手喊,冷不丁瞥到了马车上烙的徽记。
“汉昌侯府的?”
小童一跺脚,也不喊人了,拿着画轴原路跑了回去。
“呸!什么小姐,老爷你当她是哪家的?汉昌侯家的!定是欺老爷眼神不好,故意恶心咱们的!”
老者脸色变了又变,半晌后,背着手,一言不发进了院门。
季妧上车时注意到车夫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故作没看见。
进了车厢,取下帏帽,这才慢悠悠出声。
“你可知这卫家什么来头?”
车夫支吾了一会儿,说了句不甚清楚。
“这样啊,那你把车停下,我下去找个人打听打听。”
车夫忙道:“小的想起来了,前任礼部尚书好像就是姓卫。卫老大人本就是京城人士,即便后来官至高位,也没有搬离祖宅……祖宅就在这一带。”
果然是大户人家啊,季妧心道。
至少曾经是。
这么看来,卫家并非没落,只是卫老大人退休了而已。
“卫老大人何时致仕的?”
“大约……十八年前。不是致仕,是……称病辞官。”
十八年前?卫氏好像就是那时候被卖去关北的,是巧合吗?
车夫苦道:“小姐,您别为难小的了,小的真就知道这些。”
季妧没再说话。
九月二十八这天,季妧坐马车出了金水门,直往东郊相国寺方向而去。
相国寺每月有五次开放机会,分别是初一、初八、十五、十八、二十八。今天是本月最后一次对外开放,但见沿途行人络绎、车马不绝,不像是上香,倒像是赶集。
行到一半时,隐约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季妧挑开车窗帘布,顿时笑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