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妧在家门口下车,果然看到刚从坟山归来的三人。
尉大管家笑呵呵正要行礼,被季妧抬手打断。
“我有没有说过,别再来烦我。”
脸色不好看,语气更是差到没边。
“你们竟还自作主张,去了季家?”
见气氛不妙,澄明和雅正默契的待在马车边,没有上前。
尉大管家倒是面不改色。
“回小姐的话,去季家拜访是侯爷一早就交代了的,他们好歹收留了卫氏,养育了你……”
季妧瞬间变了脸色:“你跟他们说了?你跟村里人也说了?”
尉大管家不甚明白,从康婆子和季庆山的反应来看,他们早就知道季妧并非季家血脉,既如此,有什么可隐瞒的?
何况季妧之前吃了那么多苦,背了那么多污名在身,又是刑克六亲又是丧门星的,尉大管家想想都替她难受。
按他的意思,就该广而告之,叫所有人都知晓,季妧是侯府千金,锦绣命格!才不是什么克父克母的农家孤女。
让曾经辱骂她看低她的人跪着仰望她,让那些人明白她们连摸季妧裙角的资格都没有……扬眉吐气,一雪前辱,有何不好?
“小姐,老奴觉得,侯府千金的身份,并不……”
他想说侯府千金的身份并不辱没季妧,谁知一直都比较沉稳的季妧突然爆发了。
“侯府千金!侯府千金!你当我稀罕?!你们觉得好就一定要塞给我,你们觉得不好就硬要从我手里抢走,问过我意见了吗?什么都是你们觉得,你们是上帝不成!!!”
尉大管家傻眼了,蒙圈了。
他实在想不出,季妧为何对这个身份那般排斥?
这搁在谁身上不是天大的好事?就算她对侯爷这些年的缺位心怀有怨,发发脾气也差不多了。尉大管家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即便季妧明确表露了拒绝认亲的意思,他也没当回事,只当她是小女孩家闹脾气,又或者想等侯爷亲自来接。
可眼下她这个表现……
尉大管家皱了皱眉,觉得事情可能真不如他想的那般简单。
澄明这个没脑子的,浑然不知严重性,还在那插科打诨:“小姐,上帝是谁?听你意思,他很能耐?是他抢了你的东西?你只管说,我们帮你抢回来!”
没人理他。
尉大管家一番思虑过后,弯腰赔礼。
“老奴笨嘴拙舌,话有不妥,惹怒了小姐,小姐不要跟老奴一般见识。”
季妧一手叉着腰,一手捂着额,原地走了两个来回,月匈腔仍旧剧烈起伏着。
心里积着气、压着火,骤然爆发出来,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同时她也清楚,这火不全是针对面前几个人。
只不过他们的做法确实触碰了季妧的底线。
“回答我的话,到底说没说。”
“季家两老心知肚明,老奴没提侯府,只暗示了一下小姐出身不凡,以及冒犯之人该得什么下场……至于村里人,老奴并不曾多言。”
“如此最好。”
季庆山和康婆子便是碍于脸面也不会到处宣扬,若是被吓破了胆,就更不会了。
季妧紧绷的神经稍缓了缓,沉声警告道,“我再说一遍,不许再来,更不许跟村里任何人提起这事。”
“这个……”尉大管家实在为难。
认祖归宗,想不闹出动静是不可能的,而且侯爷原本的打算,就是要风风光光将小姐接走,也算偿了她多年委屈,留下一段佳话。
“风光?佳话?”
季妧硬是被气笑了。
“我风光了,我佳话了,那我爹呢?你们有没有想过他的处境!你们有没有想过别人会如何指摘议论他!”
因为早产,头几年怀疑她并非季连柏骨肉的确实不少,后来见季连柏将她疼到了骨子里,若非亲生绝对做不到,这才渐渐打消了怀疑。
虽然时不时仍有人喊她野种,但多是骂习惯了,心里并不真的认为,至少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再后来,卫氏生了季牧,关于她的流言也就传不起来了。
如今突然冒出个亲爹,她若是认了,又将季连柏置于何地?
季妧都不用想就能猜出,村里人在感慨艳羡她的造化之于,背地里肯定要嘲笑死季连柏。
用关北的话,媳妇生的娃不是自己的,那是活王八,是个男人都忍不了。季连柏不但忍了,还养了那么多年,外人不清楚他和卫氏之间的事,只会认定他无能。
虽说人死如灯灭,季妧也绝不允许别人这样毁他身后名,这是对已故者最起码的尊重。
尉大管家没想到,她对那养父竟然有这般深的感情,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小姐,侯爷才是你亲爹……”
季妧冷笑:“我姓季。”
尉大管家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最好把我的话记住了,若是此事传扬开,我唯你是问。小舟,替我送客!”
始终垂手旁观的小舟应了声是,回身向尉大管家伸手做请——他本就要赶回店里,正好可以把人送回邺阳。
尉大管家看着打开又闭合的院门,重重叹了声气。
翌日下午,小舟又来了一趟。
“晨起那温如舒就乘船回京了,留了封信。”
又是信。
季妧接在手里,犹豫了一瞬,才动手拆开。
并不是她心中所想,信上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一个地址。
“公子,既然想断了她念头,又为何将地址给她。”
温如舒站在船头,被夜风吹得衣衫猎猎。
“我想了一下,还是不能把事情做的太绝,万一回头伯昭找我算账,可如何是好?”
“公子就不怕她真的进京?”
温如舒轻摇折扇,笑意盎然。
“届时一切已成定局,她便是进京又有何妨?何况,她怕是连自己要找的是谁都不知道,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该不该进京?”
两夜未曾好眠,季妧脑子依旧清醒的出奇,她问了自己这个问题,很快便得出了答案。
先不说她的家和事业都在关北,即便这些都可以不管不顾,她也不可能撇下大宝千里寻夫。
偌大的京城,寻不寻的到且另说。
就算地址是真的,人也寻到了,若果如温如舒所说,那她该怎么做?
和另一个女人扯头花吗?
再或者论个先来后到,千方百计抢回来?
勇敢是挺勇敢的,但她的尊严不允许。
而且,她膈应。
虽然她也需要一个解释,一个交代,但这些并非生活的全部。
确知关山没事便好,虽然想到他前路艰险、心仍旧揪着,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是他的选择,她连个知情权都没有,还瞎操什么心,不添乱才是正经。
关山是不是也这般想的?所以人人知道,独独瞒她。
至于他还会不会回到关北、回到这个家中……
腿长在他身上,要回自会回。
但倘若他真惹了桃花债……
季妧伸手,摸了摸身旁空着的位置。
“九月十五……未婚妻……”
有如钝刀割肉一般,喃喃默念了一遍又一遍,季妧侧转过身,叹息着闭上了眼。
那还是,此生不复相见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