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在留仙楼门口停下,刘掌柜就快步迎了出来。
“季东家,你这是去哪了?”
季妧一愣:“怎么了刘掌柜,是有急事?”
“没什么急事,就是想问问,上午你去私宅……”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刘掌柜,我这人性子比较散漫,又不懂什么京中规矩,恐得罪私宅那边的贵客,还是……”
话未落地,楼上走下几个人来。
季妧认识。
为首的是私宅那边给她引路的那个大丫鬟,后面跟着的是上茶的两个小丫鬟。
三人皆着粉蓝衣裙,梳着相同的双丫发髻,就连走路的姿势都一样,双手交叠置于腹部,抬脚落脚、不露鞋尖不闻声——如此做派,引得店内不少人侧目。
为首的大丫鬟冷着脸,也不知是因为那些打量的视线,还是因为季妧。
“季姑娘,请跟奴婢们走一趟吧。”
这哪是请人,分明是衙役捉拿罪犯的语气。
季妧看向刘掌柜。
刘掌柜一脸焦急,欲言又止,显然有话,但不便在此处说。
季妧暗叹,能让刘掌柜在自家地界如此赔小心,这京中贵客当真好大的威势。
不过再大的威势,牛不喝水还有强按头的?
她今天还偏不乐意伺候了怎么着?
拒绝的话正要出口,眼睛扫过几个丫鬟虽敷衍却不容拒绝的架势,心中忽然一动。
紧跟着想起了刘掌柜那句原话——“贤二爷来信说,他有个朋友不日将到邺阳,届时还望你拨冗一见”。
季妧一直以为是贤二爷把自己引荐给了他的朋友,所以人家才会顺便见一下自己。
但结合眼前情形,季妧终于意识到,人家可能并不是顺道,而是专门来见她的。
京城……这就有意思了。
既然都找上门了,何妨一见。
“走吧。”
季妧弯腰进了车厢,那三个丫鬟则上了另一辆面积大一倍、妆饰华美不止十倍的马车。
车行到一半,季妧微微挑开帘子一角,作出一副没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小声问赶车的小伙计:
“这些人究竟什么来头?刘掌柜又没跟来,我一个人过去,真怕得罪了贵客。”
刚刚在青囊药业,小伙计沾季妧的光,被人好酒好菜款待了一番,如今见她一脸忐忑的样子,想了想,就把自己知道的悄悄告诉了她。
“昨晚我们掌柜款待她们时,说了句什么侯爷……”
这一句侯爷,让季妧结结实实怔住了。
既是贤二爷的朋友,她还以为是京中富商,比贤二爷还要富的那种。
哪想到竟然是如此权贵?难怪连下人都如此嚣张……
下了马车,大丫鬟在前面引路,两个小丫鬟綴在季妧后面,生怕她再跑了似的。
穿廊过道,很快到了客厅。
厅里早有人在,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大约是过于干瘦的缘故,两侧法令纹特别明显,显得人也多了几分刻薄。
在她身后,还站着个捶背捏肩的小丫鬟。
为首的大丫鬟走到她面前回话:“姚嬷嬷,人带来了。”
姚嬷嬷抬眼,目光落在季妧脸上,停顿了许久。
这种眼神和几个丫鬟偷偷打量她的一样。不,比她们的还要入骨三分。季妧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了。
“你叫季妧?”姚嬷嬷发问。
虽然有明知顾问的嫌疑,季妧还是颔首道:“正是。”
姚嬷嬷哼了一声:“倒是好生难请。”
给她捏肩的小丫鬟适时接道:“嬷嬷在这候了你许久,午饭都未用。”
上午干等半天,连个主事儿的鬼影子都没见到,这会儿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我上午来,等了半晌不见人,想到你们也是昨日刚到邺阳,应是舟车劳顿还未歇过乏,便没敢继续叨扰。”
季妧边说边指向那两个小丫鬟:“我托她们转达了呀,怎么,是我话没说清楚吗?”
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见一点慌乱之色和小家姿态。
姚嬷嬷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缓缓站起身,冲季妧矮身福了一礼。
有她做了表率,厅里其他丫鬟纵然不甚情愿,也得跟着行礼。
季妧后退一步,侧身站定。
“好好说着话,这是作甚?嬷嬷有事不妨直说,不必行此大礼。”
姚嬷嬷使了个眼神,四个丫鬟鱼贯退下。
厅内只剩她和季妧二人,紧闭的天窗终于敞开了。
感觉上过了许久,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会儿工夫。
姚嬷嬷话音消失,厅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良久,季妧干笑。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我不姓季,我爹也不是我爹,我爹是汉昌侯,他现在想接我回去……嬷嬷,你,精神还好吧?”
姚嬷嬷嘴角下拉:“小姐是不信老奴说的话?”
“先别急着喊小姐。”季妧伸出一只手示意她打住。
姚嬷嬷双手交扣于身前:“可你确是我汉昌侯府的小姐。”
季妧冲她摇了摇手指:“凡事得有根据不是?这空口白牙的,突然冒出个认亲的,换个人早破口大骂了。”
姚嬷嬷一双老眼紧盯着季妧不放,似乎在判断她所说是真是假。
正常人,听说自己不是农家女,而是侯府千金,早该欢喜疯了吧?
但她否认与拒绝的样子又不似作假……
姚嬷嬷转念一想,也便明白了。
乡下长大,没见过世面,哪里知道侯门高贵,等到她真正明白个中好处,怕是哭着喊着也要认祖归宗。
“不需要别的,你和侯爷的面容有九分相似,光这一点老奴就敢肯定。”
九分相似?!季妧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脸。
她对自己的脸很满意,但若这张脸长在男人身上……不敢想。
“天下相像之人何其多,堂堂侯府,靠一张脸认血脉,是不是太随便了点?况且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既说我与你家侯爷长得像,总要让我见见吧?”
姚嬷嬷板着脸道:“如此小事,何须劳动侯爷。待小姐回京,自能见到。”
“这么说,你们侯爷没来,来的只有你们几个?”
姚嬷嬷下巴微抬了抬,似乎在说有她们几个就够了。
季妧心底冷笑。
不露面就想认个女儿回去,那这女儿真贱价的可以。
“既如此,没什么可说的了。”
话落,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