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一早,徐家四口吃罢饭就开始把缸往板车上搬。
搬到一半,老大徐来升和媳妇于氏过来了。
也不知他们俩从哪里听了风声,说徐来福捣鼓的那些怪东西总算找到了主顾,而且还是个大主顾,全卖出去了!
夫妻俩紧跟着上门一看,正装车呢,还能有假?
二话不说,张手就管徐来福要钱。
然而徐家哪还有什么钱?
当初分家,田、宅、粮食、牲口,能分的都分了。因为他们是长房,又有俩孙子在,分的只有多没有少的。
就这还不知足,于氏时不时还要来闹上一回。
说俩老的存了半辈子的钱,钱呢?凭啥只给他们分了几两?还不是徐父徐母偏心,偏二儿、偏小儿,全当大儿是捡来的。
徐母被她气病了几回。
平心而论,他们夫妇俩已经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
若非要说偏心,以前更偏的是老大。头生儿子,谁能不稀罕?
然而自打老大成了亲,被于氏从中挑来拨去,慢慢就和父母兄弟离了心,到最后甚至连分家都提了出来。
“你口口声声说我们给老二花钱了,老大你扪着心口问问自己,你花的少吗?
十三那年,你哭着闹着要跟人去县城当学徒,学了整四年,没给家里挣一分钱,月月还都得你爹给你送钱花,你爹让你省着点,你就叫屈连天。
我们没办法呀,从嘴里硬省下来也得紧着你。那几年,你两个弟弟一件新衣赏也没穿过,你心里难道就没点数?
结果你呢?眼看都快学成了,和一群浪荡子玩一起,还把师傅的儿子给打狠了。
我们舍下老脸登门给人赔礼道歉,唾沫吐到面门上都不敢擦,被人硬撵了出来,最后赔了二十八两银,这事才算了。
家底子一下子就掏空了,你两个弟弟书也念不成,从学堂退了下来。要不是你爹还有些手艺,一家子擎等着喝西北风。
你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出师,好歹学了三四年,可那三四年你学了啥?
高不成低不就,去哪家铺子都做不长,永远是别人的问题,你一点问题都没有。
你两个弟弟都开始给家里赚钱了,你还张手朝我要钱!你咋就不知羞?
一家子拼死拼活累了几年,条件总算好点了,你又看上了于氏,吵着嚷着要娶亲。
于家拿准了你的心思,聘礼硬要了十多两,还要给你们另起房……前前后后花了多少,你算过没有?
你两个儿子落地,我给你媳妇做饭洗衣、当老妈子、伺候月子、洗屎尿布,我说过啥没有?咋落不到你们一声好,你们反过来还觉得老的欠你的?
我和你爹,我俩到底欠你们啥了?
老大你仔细想想,你成亲前没给过家里一分钱,成亲后赚的钱都交给了你媳妇,你咋还好意思问我们要钱?
我们两把老骨头,禁得住你啃,还能禁得住你拖妻带儿的啃?
你们两口子说老二霍霍了高梁,说我把私房钱都拿给老二花了。
先不说老二花的不如你老大九牛一毛,我这里就问你一句:你是我儿,难道他不是?钱你花得,他花不得?
他俩还没成亲呢!你这个当兄长的,咋不就肯为他俩想想?
不想就不想吧,但你不能拦着不让我和你爹想。
我们挣的血汗钱,想给哪个儿子就给哪个儿子,没有对不起谁,你和你媳妇也管不着。
反倒是你老大,你生啃了父母这些年,但凡还记得我们两个老的半点恩情,就要点脸吧!”
这是于氏第一次闹上门时徐母说的话。
这番话掏心掏肺,但凡有点羞耻心和良心的,即便不动容,也会无地自容。
徐来升确实想就这么算了,无奈于氏在后头顶着,不准他退缩。
“咱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大娃和二娃想,要钱是给他俩攒着,将来读书娶媳妇的!好歹是爹娘的亲孙,他们总不能光问儿子不问孙子?”
徐来升有点动摇的心,在毛氏的摇唇鼓舌间又逐渐坚定了下来。
他咬死了原本家里的钱三个人都有份,这是当初爹娘亲口说的。可是他们那份被挪去给老二花了,不然绝不止分那么点。他们不问爹娘要钱,问老二要。
就这样,徐来福头上平添了一笔账。
徐老大两口子当初是因为徐来福酿那些东西,像个无底洞一样往里砸钱,怕被拖累才分的家。
分了家又一直盯着,想看看到底能不能卖钱。
从去年下半年到今年下半年,东西不知糟蹋了多少,总算有一茬能开缸的。
他们日日瞅着,结果徐来福早上担多少去城里,晚上就担多少回来,一瓶都卖不出去。
前几天倒是空着手回来的,一问才知是被有钱人家的马给踏碎了。
于氏追着问赔没赔钱,徐来福到底不缺心眼,反问她见过有钱人家撞人赔钱的吗?
于氏指桑骂槐了一阵,铩羽而归。
现下,眼瞅着东西全都要拉走了,不拿到钱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干休。
徐来福选择了季给的第二种方案,不等东西卖出去,他哪里能有钱?
于氏就是不信,一口气要了这么多缸的人,能不给定金?
她打算先把定金要到手,后面再说后面的。
徐来福说东西是送给别人卖的,卖不出去他一分钱都没有,更没有什么定金。
于氏不听,又开始撒起泼来。
她跑到大门口,扯着嗓子拍掌大喊,喊乡亲们都来看,看看公公婆婆都是怎么偏二儿子的。
村里人都知道徐父徐母的为人,很看不上于氏的作风。无奈人都喜欢瞧个热闹,是是非非有时候真不那么重要。
家丑外扬,屡次三番被人围观,徐母气得发晕,觉得丢人。
于氏不嫌丢人,她这人讲究个实惠,只要钱到手就好。
她认定了钱就藏在家里,非要进去搜。
这是哪门子规矩?徐父徐母自然不愿。
然而徐来福拦住爹娘,让随她去。反正搜不到什么,也落不到好名声。
于氏拽着徐来升进去搜了半日,就搜了几串散钱。
她不相信就这么些,又开始怀疑钱藏在四人身上,可是总不能去翻公婆的身吧。
徐来福主动把自己的口袋还有爹娘弟弟的口袋翻给她看。
见真的没有银子,于氏彻底失望。
“当初不让你弄这个,你非不听!现在可好,白送给人都没人要。我不管,今天你必须把我们那份给了!随你今后卖不卖的出去,我们绝不再要第二回。”
徐母被她气得倒仰:“分家的时候,有多少钱都拿出来分了,哪里还欠了你一份?你当人媳妇,天天来逼迫公婆,还要不要脸了!”
于氏听不进前面的,后半句却听的无比清楚。
她立马不干了,唱念做打,又哭又嚎。徐来升劝不住,急了眼,俯身捡起一块砖头,就手砸向离他最近的大缸。
“老二你说句话!别净躲在爹娘背后,让爹娘替你出头!你也不要逼我!”
那口缸被砸了个大窟窿,酱红色的液体眨眼间流了一地,想抢救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