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断掉的骨头被复位后，虽然有夹板固定，怕移动过程中导致再移位，还要留在医馆观察几天，季便也跟着在医馆住下。

这医馆比较冷清，冷清到什么地步呢，季在这住的几天，愣是没见到第二个病人。

馆内就一个大夫和一个小药童，两人住在后面的院子里，季和大宝的“病房”也在后院，还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可以想见，在他们之前医馆有多久没人光顾过了。

这辛大夫虽说年轻，但技术不错，按说行情不至于这么差。

不过季也不是好奇心很强的人，会注意这些完全是曾经的职业病作祟，脑子里过了一遍也就扔到脑后，注意力全部转到大宝身上。

大宝除了正骨那会儿疼的哼哼了几声，之后再没吭过。季每每看到他浑身青紫就自责不已，如果不是自己粗心把他独自留在破窝棚，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谢寡妇说得对，她真的不适合照顾小孩。

人一内疚，就想加倍去弥补。季借用医馆的小厨房，一天三顿给大宝炖鸡汤排骨汤，小药童在一旁看着直流口水，季每每都会多盛一份给他。

当然也不会忘了辛大夫，不过那人太过古怪，不肯吃病患的东西。

一个很有职业操守的面瘫，这是季对他的评价。

这天季要回大丰村拿换洗的衣物，直等到大宝睡着才脱身。不是她不想赶早，上回出去买菜的功夫，回去就听到大宝惊声尖叫，夹板都差点弄散了。

只有看到季在，他的情绪才稍微镇定些。之前也没这么黏她，应该是这次被打留下了阴影，每每想到这季都不好受。

赶到镇口牌坊处，运气不错，正碰上牛大叔回村的车。

牛大叔有事在县里耽搁了，以为回程肯定要跑空车，没想到还能拉到俩。

季也是上了骡车才发现，车里还坐着一个年轻男子，膝上摞着几本书，手上还拿着一本在翻看。

傍晚的天光已经暗了下来，隐隐能看到长得挺俊秀的。

宋，季心里突然蹦出这两个字，尽管上次在镇上只是远远见过他的背影。

宋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车上还有别人，从书本中抬眼，冲她点了点头，略带笑貌，像是打招呼。

季倒是有些意外，他认识自己？

随即便否定了这个可能。应该是不认识的，不然笑得出来才怪。

想到谢寡妇夸他的那些话，心里便也了然，人这不过是礼貌成自然而已。

季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走到另一边坐下。

一路上季都眉头紧锁。

今日和药童结账，不算不知道，还不到一周的时间，前后竟花费了十多两银子。

她知道行情，医馆并没有乱收费。为了让大宝少受罪、早日复原，辛大夫给用的都是上好的药，还包括他们住馆的费用，以及这些天在镇上的吃食。

问题是她之前大手大脚，除了头一次的大采购之外，又托胡良帮着添置了浴桶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总之三十两花的只剩二十冒头，如今一下子又去掉一多半。

大宝还要吃一周的药才能断，虽说之后主要以养气固本为主，药钱不会太贵，但也不能光靠药，总还要给他补充足够的营养，那剩下的钱也会一天天变少……

季本来还打算翻新一下破窝棚，再打几件家具，趁冬天来之前把火炕砌上，这下彻底泡汤不说，还不知道够不够。

危机感啊！

她胡思乱想着，才注意到身边时不时传来翻书的声音。

心道学霸就是学霸，天色都这么暗了，还在争分夺秒的看书。

到了村头，季把车钱递给牛大叔就自顾自走了。

不一会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跟上。

里正家住在村东头，两人正好有一段同路。

季也没在意，心不在焉继续想自己的事。

男子的步伐比女子大，没多久宋就从后面赶了上来，从她身边经过时，季好死不死踩到一块翘起的石头上，脚下一趔趄，人就往旁边歪去，正巧撞到宋肩膀。

宋忙伸手去扶她，结果怀里的书掉了一地。

季站好后道了声谢，心里微微有些尴尬，这人不会以为她碰瓷吧？

好在宋没多想，道了句举手之劳就蹲下去捡散落一地的书。

能看出来他很爱惜那些书，每捡起一本都仔细检查一番，再用衣袖轻轻拂去沾上的尘土。

季哪能干站着，也蹲下帮着捡。

“多谢。”

书是被她撞落的，这人反倒跟她说谢。

季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擦拭一本书的内页，那本书只有一半内容，另一半还是空白，而且上面墨迹潮润，像是新写上去不多久。

“《中庸》……你帮人抄书？”心里想得脱口而出。

“你识字？”宋有些诧异。

“呃……”季小指划了下额头：“……我娘教的。”

宋若有所思点头，道：“这些都是帮书铺抄的，赚些生活费和笔墨束。”

他并不讳言自己的困窘，让季对他印象又好了些。

“不知是怎么计费的？”她这样问其实有些冒昧，但缺钱的时候谈什么矜持都是扯淡。

宋笑了笑，显然看出了她的打算，但并不藏私，反而如实相告。

季盘算了一下。笔墨都是书铺提供，一个月也能赚个几钱银子，字好手速又快的情况下，一两也是有的。

“那能否请你告知是哪家书铺？我最近急需银钱。”

宋沉吟了一会，季还以为他要拒绝。

“那家老板只接熟客生意，不如这样，我明天下午就要回镇上，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和我一起过去，有人介绍应该会容易一些，不过你要做好准备，应该还要考察一下……”

他不仅没拒绝，还愿意替她牵线，并把需要注意的都事先嘱咐好。

难怪人见人夸，这跟用鼻孔看人的季连樘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季感慨归感慨，不可能真的就跟他一块去镇上。大宝还在医馆等着，而且人家好心帮忙，她也不能给人家招黑惹闲话。

“我这几日就住在镇上医馆，那明日下午我就在书院门口等你好了。对了，我叫……”

“我知道。”宋笑了笑，接道，“你叫季。”

这下季真有些意外了。

他既然知道自己是谁，应该对她的名声也有所耳闻吧。可他不仅不避讳的与她说了这么半天，还愿意出手相帮。

季心里啧啧了几声，不愧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样。

宋不知道她这些心理活动，才想起来季可能也不认识自己。

“险些忘了，还没告诉你，我是……”

“我知道。”季小小回敬了一下，“你是宋嘛。”

宋也是一愣，片刻后，相视而笑。

由于回家的方向相同，两人边走边说了一段，倒不是闲扯，主要还是与抄书有关的话题。

直到宋突然停步，隐带歉意道：“我娘来接我了，那我……先走了。”

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前面岔路口果然有人提灯站着，像是等了许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