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谢寡妇询问季昨一夜咋过来的。
季把之前跟胡良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不过没有提和宋在一处的事。
倒不是信不过他们,而是这种事不管怎么说都解释不清,那还不如干脆闭口,反正也没人知道。
她故意略过宋不提,胡良倒先提了起来。
“你们回来的路上见到宋了没有?”
季夹菜的手一顿,避开他的问题,若无其事道:“怎么突然想起来问他?”
“是这样的,昨天我和大成不是急着四处寻你吗,然后就碰到了宋。他知道你走丢了,还帮我们一起找了许久,后来走着走着他也不见了,不知道有没有事。”
季愣住。
“你说……他去找我了?”
“对啊,宋大哥瞧着还挺着急的。”胡大成嘴里嚼着馒头,口齿不清的接话。
之前季一再跟谢寡妇保证过,所以谢寡妇已经不会往歪处想了,只感叹道:“这孩子就是热心。”
季跟着点头,然而内心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难道宋在寻找的过程中,发现了她滚落的痕迹,然后自己也故意滚到那个坡下面,就为了去找她?
她所以为的巧合,以及表面看上去的偶遇,其实是某人刻意为之?
难怪自己问他为什么会滚下来时,他反应那么奇怪。
这个傻子……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冒多大的险?
他有没有想过,万一下面不是她,万一下面并没有那个山洞,再万一他下的去爬不上来,又该怎么办?
季心里乱糟糟的。
结合之前种种,如果还猜不出宋对她的心思,那她就真与白痴无异了。
就是因为知道,才……
“小、小……”胡良伸手在季面前晃了晃,有些好奇,“想什么呢?”
说着话也能走神,以前可从没见她这样过。
季从放空中回过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能有些累了……你们刚才说什么了?”
“娘说让我们吃过饭去宋家看看,看宋回来了没。人好歹也帮了咱们,报个平安也是应该的。”
谢寡妇就道:“既然丫头累了,那就你和大成去吧,意思带到就行了。”
“那个……”季垂下眼,拿筷子漫不经心扒拉着碗里的饭,“你们也不用去了,我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宋,他人没事,好好的。”
“这样啊……”胡良看向谢寡妇。
“既然没事那就不去了。”谢寡妇也心疼几个孩子,折腾了一晚上,又是担惊受怕又是挨饿受冻的,赶紧补个觉才是正经。
季和大宝回到家,胡乱把炕烧热后,又把自己和大宝带潮的棉衣脱下放到炕头烘烤,然后快速钻进被窝。
过去的一天一夜,提着心吊着胆,走了那么远的路,还背着大宝,当时不觉得,躺下后才发现胳膊腿都不像自己的了。
不仅是身体上累的慌,主要还是太过耗神。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倒头就睡。
这一觉直睡到傍晚,大宝跟她差不多时候醒的。
两人肚子都饿的咕咕直叫,该是做晚饭的时候了。
季浑身酸疼的厉害,实在是懒得动弹,如果只她一个也就罢了,可总不能饿着孩子。
艰难的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才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刚穿好衣服,就听到院子外面有人敲门。
季匆忙跑出去开门,猝不及防灌了好几口冷风。
门外是胡细妹,胳膊上挎着个篮子,上面用旧棉袄包的严严实实。
“我二哥三哥还在睡呢,我娘就猜到你也得睡到这时候,说你该累坏了,让我给你送点饭来,也省得你再费劲做。”
谢寡妇这人,她在许多事上确实大大咧咧,但该细心的地方,又让人着实心暖。
季关上院门,领胡细妹进了屋。
胡细妹把旧棉衣拿掉,篮盖子打开,从里面端出一大钵稀饭和半盆炒肉丝,还有几个馒头和两个煮熟的鸡蛋。
季带着大宝匆匆洗漱好,就坐下开吃。
“细妹,你要不要再吃点?”
胡细妹坐在炕沿上晃悠着腿摇头:“你们快趁热吃吧小姐,我在家吃过了来的。”
季根本不听她的,把自己正吃着的馒头放下,又拿了个馒头掰开,往里面夹肉丝。
胡细妹急了,连忙摆手:“小姐,家里过年买了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真吃过了。”
季不由分说把简易版的肉夹馍塞到她手里:“还哄我?”
胡家买了肉她自然是知道的,但她更知道,两个儿子“亡命在外”的情况下,即便昨天是年三十,谢寡妇想必也没心思张罗年夜饭。
估计也就是今天看他们都回来了,才舍得炒肉菜。
谢寡妇俭省惯了,不会做太多。她说过买的肉一多半要制成腊肉吃到夏天的。
给她端来的这些估计得占肉菜的一半,剩下的那些,等胡良和胡大成醒了,都不够塞牙缝的,要不怎么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呢。
胡细妹懂事,她当然也爱吃肉,但她和大成不同的地方在于,她不会提要求,也习惯了让步。
这并不是说谢寡妇重男轻女,而是在普遍重男轻女的大环境下,女孩的妥协和退让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和规矩。
季看不惯,但也无可奈何。
“快吃吧,好东西人人都要有份。你二哥三哥他们也不会希望吃独食的。”
只不过多数男孩子天生少了份细心和敏锐,胡细妹说自己吃过了,他们就信她是真的吃过了,丝毫不会怀疑。
“小姐……”胡细妹才开口眼眶就红了。
家里穷,从她记事起就没吃过几回好东西,很多时候,即便是难吃的黑面窝头也吃不饱。
二哥三哥要干活,干活费力气,自然要多吃。
小安小花还小,小孩不能挨饿,不然会生病长不高。
所以她只能让,她也让的心甘情愿。
可是每每那种时候,心里又确实委屈。她觉得,家里哪怕有一个人能发现她的退让,能夸她一声懂事,她都不会这么委屈。
她也知道自己不该那样想,可就是控制不住。
然而事实是,她所期待的都没有发生,她做的一切仿佛都是理所应当的。
只有小姐,从她来到胡家那天开始,无论有什么好东西都会记得她,都有她的一份。
她第一次体会到不被人忽视、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
也是小姐第一个发现了她的心思。
可是她并没有骂自己不懂事、敢和兄长侄子计较,她只是告诉自己,好东西人人都有份。
胡细妹垂下眼,双手紧紧攥着肉夹馍举到嘴边,才咬一口,眼泪就滚了下来。
等再抬起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特别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