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用蜡封着,信封上四个娟秀的小楷字请呈御览,里面不止一页,拿在手中感觉份量颇重。
玄灵看着林诚勇。
“爱卿,这,这真是她给朕的信?”
林诚勇点点头。
“不错,信封上的字,正是儿姑娘的手笔。”
信笺打开,看到上面的第一行字,玄灵的笑容一下就僵住,因为儿写的是:“罪臣冉庆玖之女冉知萱叩首”
儿昨夜斟酌再三,决定不再隐瞒,这是一个惊人的决定。
现在知道儿身份的有不少人,不光是肇驹、邹孝元、司空满、司空文岚、元妃,还有太子也可能知道,儿想到郜太尉和东平亲王也可能摸到她的蛛丝马迹,因为这些日子她去宗正府、皇城司,私自审问犯人,不可能隐瞒得了,与其被人查出来告密,不如自己坦诚相告。
玄灵气得差点喷出一口鲜血,他做梦也想不到儿竟是八年前第一案,御医冉庆玖的后人,他勉强稳住心绪往下看去。
儿写道:“陛下,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儿承蒙圣恩,曾每日吟诗写字作画,这份教诲胜似春风甘霖灌顶,每每思念及此,感伤涕泪不止,而儿之所以一再隐瞒身世,是唯恐陛下知悉真相后,龙颜震怒,是故每日担惊受怕,如今只能逃避。”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这两句,出自李白的《春思》,描述一位女子思念远方卫戍的夫君,用这两句诗时,其实儿心中想的是肇驹,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在科布多?
“儿卑贱,不敢妄称臣妾,小女乃是前朝罪臣御医冉庆玖之女,戴罪之身卑不足道,本该听天由命,寄身青楼了此残生,然机缘巧合进宫侍奉皇上,圣眷恩宠,令儿深怀愧疚,余心不安。”
儿将自己的出身来历和盘托出,因为她还是放不下冉家的冤屈,就算走,也要向玄灵说个明白,这是她的性子,她不愿听从司空满的劝谏,将这件事埋进心底,进宫这段时间,她觉得自己活得很压抑。
玄灵一路看下去,身子不住颤抖,儿读书不多,遣词用句也不很恰当,但表述还是非常清晰,而且信上的一字一句,都被泪水洇湿过,是真情实意。
“三位大人到”
外面传来小太监的禀告声。
玄灵双手拿着信,彷如未觉。
黄吉恩朝外面招招手,东平亲王、柳开俊和梁大人悄悄走进来,他们看到林诚勇也在,都愣了一愣,刚才他们三个下朝并没离去,而是等在殿外听宣。
柳开俊猜测林诚勇是来告自己状,心里暗暗咒骂,随即看到玄灵脸色苍白,手里拿着一封信在发抖,以为皇上知道大京国发兵攻打并州之事,他心中有鬼,禁不住扑通一下跪倒,连连磕头。
“臣该死,臣该死,请陛下责罚!”
郜太尉又气又怒,朝柳开俊连连使眼色。
玄灵好像没看到,他继续看信。
儿在信中又继续写道:“那日儿在宣德门跟陛下说,儿身上有一秘密,陛下询问未及说,此乃儿罪臣之女身份也,儿欺君之罪万死莫辞,但陛下可知我冉家之案,实乃千古奇冤否?”
玄灵看到这里,身子又是一颤,无力地在座位上坐下。
儿写到这里,开始写冉家的冤案,她从东瀛刀客夏川风间写起,写到李大昊背下供词,又写郜太尉挟私拟定名单,司空满为了安定大局草率定案,但她没写这件案子跟玄灵和太后有关,其中很多证据和细节也没有提,因为她不想牵连肇驹,也不想牵扯出慕容七儿。
这一段儿写了足足两页,她将李大昊、郜太尉和司空满的供词,用自己的言语写出来,条理很是分明,虽然没提到手上有三份供词,但推论令人信服、无从置疑。
玄灵看到最后一页,只见儿写道:“陛下,父亲在时,对儿姐妹严加训诲,不光《女儿经》、《女诫》和《烈女传》要背,像《女孝经》更要逐字能背,以父亲大人的为人,绝无可能做出叛国投敌、遗臭万年之事。
陛下曾问小女何求,儿此生唯一的愿望,便是希冀陛下能替冉家做主,重审此案,若得如此,小女虽身受百死而感怀圣恩,倘陛下为难,儿亦只能南望故国,仰天悲叹,泣不成言,见有睽异之处,尚希见宽降恕。
罪臣之女冉知萱三拜!”
儿在信中,只有两处用到自己的真名冉知萱,这是因为冉家的冤案还没平反,她不想用回负罪之名,如果有一天冉家的冤案昭雪,她才愿意做回真正的自己。
黄吉恩站在玄灵身旁,他已看到信中的一些文字,虽然看不完全,但已经吓得脸色大变,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知道玄灵最忌讳的事就是八年前那些案子,谁敢跟他提他就翻脸,也难怪前天儿将鸳鸳公主托付给自己,原来她早有去意。
玄灵看完信,身子还是不住发抖,黄吉恩轻轻给他捶后背。
“陛下,请勿生气,生气伤身啊。”
“这、这个女人,她,她居然一直在欺骗朕,一直欺骗”
“陛下,您这么生气,说明您心上有她,既然心上有她,那就替她想一想,小人以为,娘娘并非有意欺瞒,而是不敢公开啊。”
玄灵一震,手上的信掉在地上。
“不错,你说的有道理。”
郜太尉还不知道儿写的什么信,玄灵的脸色会这么难看,但眼看皇上就要发作,黄吉恩居然将他劝阻住,这真是错过一个机会。
黄吉恩大着胆子道:“陛下,小人斗胆问一句,八年前那些案子,皇上真的放不下吗?”
换在以前,玄灵一定暴怒,但现在他只是一呆,太后已不在,冉家的案子也过去八年,自己现在还要在意什么?
玄灵轻喟一声。
“唉,不错,你说得对,儿啊,你这是给朕出了个大难题。”
“是啊陛下,娘娘她心中也有怨气吧?”
玄灵点点头。
“朕知道她为什么走了,她一定以为这一切都是朕一手造成,是朕的错才离开,是不是?”
黄吉恩松了口气,儿姑娘这是犯的死罪,幸好皇上被自己说动。
下面的人还不明就里,一时不敢作声。
“你,你们都看看吧!”
玄灵叹息一声,满脸颓然之色。
黄吉恩捡起信,递到林诚勇等人面前。
林诚勇只看了开头一行,就脸色就大变。
等到春暖阁中几位大臣都将信看完,东平亲王几人都是骇然变色,只有柳开俊长出一口气,原来并不是并州军情穿帮,这件事事不关己。
玄灵看着东平亲王,无力地问:“还记得八年前那些案子么,东平啊,你怎么看?”
东平亲王摸不准玄灵的心事,他连连鞠躬。
“这个,这个臣弟当时未曾参与审理那些案子,所知不详。”
玄灵又看向林诚勇,林诚勇虽是八年前提拔上来,他也没有参与到这些案子的审理,但他知道这些以前是玄灵的逆鳞,谁都不敢公开来说,今天皇上自己提出来,看来态度有所变换。
“陛下,八年前的案子众多,臣以为难免有疏漏或冤屈。”
玄灵点点头,看向郜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