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云岭山中的杨有福打马跑在前面,身后是碌碌的马车声,远处青山上的薄雾里那人还在唱着,细听似乎是一首山歌。
望夫岭哭数十载,蓝玉城破几十年。
涕泪染绿青山树,枯骨隐埋一片天。
长弓断弦尘土厚,铁剑落匣锈迹斑。
长叹年少逢盛世,谁懂英雄血沾衫。
声音由雾中传来,却看不到人,可不知为何,听着让人心里酸楚难耐。
队伍慢慢停了下来,李根宝抽出腰刀在盾牌上猛击,余下的小伙子也学着样子击打起来。
哐哐的脆响夹杂着那悲凉的曲调,让酸楚感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反倒生出一股上阵杀敌的豪迈。
一阵敲击过后,队伍又一次启程,李根宝拍马跟了上来,笑着问:“杨兄弟,刚才是不是有些蠢蠢欲动啊?”
杨有福点了点头,懂了他的意思。
“这前面不远就是蓝玉城了,你看看,远处那一座高耸入云的青山,那就是望夫岭了。”
“想必你也听说过,这三十年前啊,这里有一场大战,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就连女子都上了战场。唉!”他低下头,眼神有些黯淡。
“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到时候好好看看吧!”他不知为何却不愿再说。
杨有福有些默然,都说望山跑死马,沿着山道继续走了好几个时辰,远处的望夫岭终于近在咫尺。
对面山岭高耸几千尺,岩林立,陡峭异常。岭上有两峰,高百尺,两峰之间有一豁口,官道从豁口间一路远去。
沿豁口向下,是一个不大的盆地,长宽四五里,一座破城正端端坐落其中,想必就是蓝玉城了。
因为地势的限制,蓝玉城并不大,东西不过三四里,南北不过四五里。城内松柏繁茂,掩在其间的建筑多为青灰色,一不留神,杨有福以为是一座巨大的坟冢。
沿着官道下行,松柏越来越多,都不粗,最多不过碗口,看样子没长多少年。
脚下的城池慢慢消失在枝叶间隙,绕过一个垭口时,突然蹦出四人,提枪拿刀,身披拼凑来的铠甲,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为首一人站在路中央,一手前伸大喝一声:“停!”随即听见两侧树林里一阵刀枪的撞击声,似有千军万马隐藏其中。
还没等马车停稳,李根宝就快步走了过来,拿出一张路引递了过去。
那人看了看,刚要挥手放行,斜刺里又走来一壮汉,赤着胳膊,猛声喝到:“等等。”
李根宝上前对他小声说了点什么,那汉子摇了摇手又道:“前线战事已起,不妥不妥。”似乎不愿答应。
杨有福很好奇,觉得这个赤臂壮汉真有意思,想看看他到底要做啥?
那汉子绕过李根宝,一个个盘问起来,细听也不算盘问,就是寻常的聊聊家常,这让杨有福就更加奇怪了。
没一会,那汉子走过来,闷声问:“哪里人?”
“云安城东。”
“住了多久了?”
“五六年。”
他一笑,绕过杨有福向后走去,有等了好久,差不多每个人都问了个遍。那汉子指了指马车问道:“车里是何人?为何不下车?”
李根宝连忙跑过去耳语一番,那汉子点了点头,走近车旁喊道:“车内人说句话听听?”
车内没有响动,那人回头看了看李根宝,脸露不悦。
李根宝只好跑过去,轻语道:“公子,你和小姐都说句话吧!一句就好,例行检查,打扰了。”
车内传出两声,那赤膊汉子点了点头,又朝回走,经过杨有福身边时,他突然一挥手。
四个汉子冲了上来,拿刀提枪把杨有福团团围住。
杨有福有些怒了,凭啥抓自己啊?难道是看自己年少?他伸手抓住背上长剑,刚要发作,李根宝一个健步窜了上来,大喊:“杨兄弟,不可!”
正在疑虑间,那赤臂汉子却走上前来又问:“你到底是哪里人?老实交代。”
杨有福扭回头看了看白玉鸣,他抛来一个无奈的眼神。
“云安城东。”
“不对,云安城不是这个口音,你分明是吴国的探子,再不老实,就别怪我不客气。”那汉子恶声道,眼里露出一股凶光。
杨有福真不想说清风镇,可不说这一关显然过不去啊。他瞅了瞅李根宝,对方点了点头,杨有福心里大定,开口答道。
“我就是云安城东人,不信你问公子?”
那汉子果然折回车旁,也不知道说了些啥,可回来的时候已是满脸堆笑。连声说着抱歉的话,可这会儿杨有福却颠着脸,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到弄得那汉子不知如何是好。
一行人启程之后,杨有福落在了后面,白玉鸣跑到身边唠叨了半天,可杨有福就是出不了这口闷气。
直到一行人站在城门口的时候,李根宝跑了过来,他指着破烂不堪的城墙,和只有一半完好的城楼,沉声说道:“杨兄弟,我知道你在生闷气,可你看看这里,还有这里,哪一个地方不是白骨累累,献血染遍。我要是你啊,就不生气。”
杨有福还没作答,他又道,“你可知这是为何?”
他突然窜到城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振臂喊道:“那是因为这里有太多越国儿郎的骨血,这血浸透了这座城,浸透了蓝玉人,他们恨吴人入骨,你不明白,不明白的。”说着说着,杨有福看到李根宝还有好多小伙子泪流满面,就连站在破烂城门口的兵士也纷纷擦着眼角。
杨有福忽然就懂了,他记起三年前父亲离开时说的话:“福儿,你大了,记得照顾好自己,别怪我。”
那时候他不懂,为何父亲要说“别怪我。”这句话。
如今他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可心里的郁结就这么平复下来。
进了城,众人住进了驿馆里。杨有福和白玉鸣几人出门转转,毕竟是曾经的战场,看一看总没有错。
可走了没多远,杨有福就发现了一位奇怪的老人。
他白发白须,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穿着蓝色粗布短衫,一个臂筒空空荡荡,一条腿装着木头做的假脚,可人却站的很稳。
更为奇怪的是他唯一的手里拿着一把木刀,上臂伸得很直,刀很稳。离他不远处,七个孩子一字儿排开,照着他的架势,拿着小一号的木刀,比比划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