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剑鸣,弱不可闻,可那三尺长的清光却是在眼前真真切切的闪耀。
地上的碎影被切出一道白痕,由近及远,延伸到南窗透着亮光的晨曦里。
忽而咯滋滋一声细响,一排排整齐的书架还有窗格似乎承受不了晨曦的重压,噼里啪啦的碎了,物什撒落一地。
这一下,窗外的晨风犹如闯进城门的斗士,沿着狭窄的缝隙,掀起少年的乌发。
……
可能是门外的人睡着了,这一声并未引发怒火,反而如燃烛落入湖中,无声无息。
原本杨有福心中还有些担心,可迎面吹来的这股晨风却激起了少年人的心气。
他微微挪步,抬手又是两下,两剑恰好对着藏书楼的大门。
噌,噌。
又是两声轻鸣,下一瞬,藏书楼里发出嗒嗒两声脆响。
一排排书架如遭巨物重压,或许是因寸余厚的青檀木板早已腐朽不堪。
轰隆隆,一声巨响过后,藏书楼烟尘弥漫,那些经年积累的尘土全在这一刻腾飞。
只是万卷书香遮蔽了尘土的气息,不仅不难闻,反而有一种沁人心脾的回味。
杨有福深吸一口气,一种莫名的感觉萦绕心头。
‘书中自有神仙气,古人诚不欺我也!’
他刚要睁眼,就听得门外一声厉喝。
“你个贼怂娃,是不是不想活了?”
声未歇,一道熟悉的身影却已在出现在眼前。
只是那一张瘦脸太过狰狞,仿佛庙里的钟馗也比他差了几分。
随着呼声,唾沫星子溅了一脸,双耳轰鸣如擂鼓。
一刹那,杨有福怔了。
说好的开开眼呢?怎么,这就要反悔不成?
这个念头才从头脑中生出一丝,就见一蒲团大小的巴掌直面而来。
杨有福情急之下,顺手就把握在手里的书迎了上去。
毕竟命比书重要的多。
嘭的一声,纸花乱飞,如蚊蚁般嗡鸣不觉。其中一巴掌大小纸片,好巧不巧的落入杨有福怀间。
只是这么一挡,总算削弱了大半的怒火,等到那蒲团大小的巴掌拂过头顶,也只是揉乱了一头乌发。
“叫你躲,我叫你躲?嗯……”
杨有福刚要暗自庆幸,那怪人却不知从那里捞到一块木条,披头盖脸的打了过来。
啪,啪,啪啪啪……
一声紧似一声,夹杂着怒火和唠叨。
杨有福只来得及抱住头,护着脸,其他的想法全都被浑身的疼痛扫了个精光。
期间他多次想要提气反抗,可每次刚要鼓舞胸腹间怪力,就被下一次的拍打打的四散而去。
杨有福知道今日命休矣!
一瞬间,他突然有点惶恐,不是因为要死,而是在死之前没能还清背着的债。
‘就这么着吧……欠着就欠着,也许只有来世!’
不由得,他就想起那一张俊脸,如公子般冷酷的目光,还有那冷冷的声音。
“杨有福,你还记得欠着我两条命……,两条,两条……嘿,呵呵!”
“福娃子,你莫慌,为师这就来助你。你,你这个疯子!啊!”
咕咚咚,七里当啷。一阵乱响,似乎有巨物砸入乱木堆里,把杨有福的思绪全都搞乱了。
他想要睁眼,可那一下下破风声让他无计可施;他想要撑开手,却被那木条一下下砸了回去。
天啊!难道就这么被活活打死?绝无可能。
只是一个念头,杨有福就觉得全身不那么疼了。甚至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打在身上的每一个位置,还有那敲击的节奏。
似乎这节奏分外熟悉,难道是……?
“你个贼怂娃,真和你那糊涂师父一个模样,要再这么弄,看来今个儿只好把你打死,反正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那凶人又开始絮絮叨叨。
杨有福知道自己错过了一点东西,他紧挤双眼,仿佛雨点般的击打只是雨滴。
“唉!小袁啊!看来你说的没错!”
凶人长叹了一口气,就连手中的木条也分外无力。
……
‘热血?不对,不对。燃雪似乎也不对,难道是断肠?’
杨有福眼前一亮,果真如此。
往昔在镇上时,先生曾说过热血虽燃,却不若断肠的话。
那时候,杨有福并不曾听过断肠曲,因为先生说这曲是杀人曲,杀气太盛,娃娃们听不得。
就因这事,杨有福还偷偷潜入先生房内,盗出那断肠曲一观。
可惜那时候,他不通音律,看不出一个所以然。
为此,他才潜心偷学,直到又一日在母亲的琴弦上试弹了一首,虽然断续艰难,但总算把一曲终了。
不过,曲子是终了,他人却也是命悬一丝,要不是银根婶那日上门送饭,他可能就把小命丢了。
那日,从不发怒的银根婶把他吊在房梁上,一直称了三日,就连先生来了也没能求下情来。
因为这事,杨有福暗地里把银根婶叫做母老虎。
只可惜,那时候一心贪玩,把大人们教训的话全当成了耳旁风。可这一首断肠曲,他怎么也忘不了。
今日或许是因为敲击后难忍的疼痛,或许是由于闯祸后的惊慌,竟然把这个碴忘了,实在是太不应该。
……
思绪只在一念间,眼下那一根木板还在打,但却是慢了、轻了。
“嗯,疯子,你是不是没吃饭啊!”
这句没经过脑子的话刚一出头,杨有福就知道要完了。
“唉!袁先生,看来是真的疯了。看你也下不去手,这个恶人还是我来做吧!若那日银帅来问,你就说,是我打死的!唉……”
一声叹息。
杨有福浑身一紧,这一次下的不是雨,而是刀子。
……
一个时辰之后。
“嗯,在用点力啊,疯子爷爷,你是不是没吃饭啊!”
衣衫褴褛的小子扭头一笑。
白眉白须白发的老头抬手擦了擦汗,猛的吹了一下胡子。
“哼!你个贼怂娃,小小年纪不学好,就学些这乱七八遭的东西,看我今日不打烂你的皮!”
啪,啪,啪,啪啪啪……
一声紧似一声,就连窗棂上蹲着鸟儿也吓得扑棱棱四散而飞。
“嘿嘿,你老了,么劲。嗯,这里,这里痒得厉害!”
杨有福蹭着肩头,拧了拧腰,摆了一个自认为舒服的姿势。
那凶老头哼了一声,把手里打的木花四飞的木板扔的老远,吹着胡子气哼哼走了出去。
“哎!齐爷爷,你咋能走呢?”
“哼,你个贼怂娃,我不走,难道还等着给你擦擦身子,没大没小……”
眼看那凶老头就要拐出门,谁知他转头又吼了一嗓子。中气不足,绵软无力,一点也没有凶人的样子。
“袁显旼,你,你给我等着……”
那坐在旁边看戏的袁先生慌了神,一骨碌爬起身,边追边喊。
“齐爷,你可是爷,咋能拿小的出气!”
回过头的时候,他恶狠狠的瞪了杨有福一眼。
“福娃子,你给我等着!”
杨有福浑身一凉,一下子捂住了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