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今天是八月九日,再过六天,就是每年最大的盛事,大祭。
实际上,每年都有四次大祭,而根据年份的不同,四次大祭中会选择一次做得尤其盛大,今年刚好轮到秋大祭,又称尝祀。不过尝祀多数是他们钦天监比较书面的表述,很多人还是乐于称之为秋祭或者秋大祭。
八月十五当天,大祭从卯时开始,到午时结束,到了下午,就是皇帝和一些文武朝臣的宴会,跟他这种从七品小官关系就不大了。
他拿炭粉清理了下牙齿,然后又用薄荷水漱了漱口,整理好官府,便迈着步子朝钦天监走去。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最近太安逸了,虽然查书之类的事情,忙归忙,但是看起来却像是在偷闲一般,他想去钦天监问问有没有什么跟大祭有关的,需要他办的事情。
他来到钦天监,绕到清安官正的书房前,低声道了句“清安官正,您在么?”
“谁?”
“庄赦。”
“进来吧。”
庄赦推门而入,随后朝清安拱手躬身一行礼“官正。”
清安轻轻一挥手,门便缓缓地仿佛被风吹得关上了一般,随后开口道“你坐。”
庄赦坐到他面前,清安此刻正在看一本看上去像是跟堪舆有些关系的书籍,清安又翻了两三页,脸上露出似乎感到有些无趣的表情,把书丢到旁边的架子上,问道“来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是这样的,官正,我想问一下,今年的大祭。。。”
“啊,这个你不用想太多,你安心找龙子就行,大祭那天你不来都无所谓,”清安笑着说道“今年的尝祀,都已经安排妥当,主持的是秋官正清本。”
“啊?”庄赦皱起眉,显然有些意外“老师他,病好了?”
“算是吧,尝祀用秋官,多少年的规矩了,不过他这几天在闭关,你要找他可能就不太方便,”清安一摊手“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庄赦一点头,小声开口道“官正,我问一个地方,行么?”
“你问。”
“金安郡的陵云山,是个什么地方?”庄赦开口后,仔细地端详着清安的表情。果然,清安的表情中出现了一瞬的意外,随后便是不解。
“你问这个干嘛?”
“我查到的线索都指向这个陵云山,目前来看,这里是最有可能有龙子线索的地方,”庄赦说道“等到尝祀之后,我会带人去看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清安叹了口气,微微点头“你这么说,那也就差不多了。估计,就在金安郡。”
“哦?官正何出此言?”
清安叹了口气,开口道“法明,你知道金安郡是什么地方么?”
庄赦皱起眉,对于他这句有些故弄玄虚的话感到有些不解“下官不知。”
“金安郡是前朝的都城,陵云山就在金安郡边上,”清安开口道“然后陵云山上面,有一个很出名的地方,直到靖元初年,还是香火鼎盛的地方,猜猜这是哪?”
庄赦思索起来,既然说是香火鼎盛,那就应该是什么庙或者道观之类的地方。但是如果真的有这样的香火鼎盛且很是出名的大庙,他没理由不知道。更何况,是“直到靖元初年”还都香火鼎盛,也就是说,那个庙是受到了巫蛊案影响,才变得凋零衰蔽的,这样的地方钦天监的文件里更应该早就记载了,他怎么可能想都想不起来?
“下官,不知道。”
清安微微点头“你不知道也正常,老钦天监。”
庄赦微微点点头,他的确不太了解老钦天监的事情。但是现在的钦天监的许多文献都透露着同一个讯息,那就是老钦天监,在靖元朝之前,几乎是只手遮天,钦天监监正一个从五品的官,能够轻易决定后妃的生死,“莲妃生年与圣上相克,康远三年,绞”这样的记载在钦天监对后妃的记录里层出不穷,什么官员因为冒犯钦天监,被说是命格与陛下相克结果被丢到远州恶军当官的,也屡见不鲜。
而在靖元之后,钦天监对朝廷的各种事情几乎完全失去了控制,又变回了这个仅仅负责历法、祭祀、天文的小部门。
他不知道为什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钦天监再怎么被巫蛊案波及,也不至于从权倾朝野惨到现在这个情况,那想必钦天监是早在巫蛊案案发之前就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如果一切如他的猜测那样,那么那场梦中的大火,估计就是钦天监衰败的根本原因。
庄赦微微点点头,他愈发坚定了要去老钦天监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的想法。而清安则站起身,看着庄赦的面相,打量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昨晚喝酒了?”
“是的。”
“喝得还不少?”清安笑起来“和谁喝的?几个菜啊?”
“和云姑娘喝得,我查龙子的时候,她突然找上我,非要和我喝酒,”庄赦苦笑起来“下官百般拒绝没有奏效,最终还是被灌醉了。”
清安笑着坐下来“那个小姑娘喝了多少?”
“得有,十多坛。”
“哦呦,”清安突然露出大骇的表情“那可真是不少啊,对了,之前的骆监副的事儿,你还记得吧。”
庄赦对于这过于生硬的转着有些不适应,回道“下官记得。”
“大理寺那边给的结果,说是什么红毛人动的手,车厢里的弹子儿都是红毛人军械的弹子儿,”清安开口道“我去现场看了看,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没等庄赦回答,清安就从怀里摸出了几颗庄赦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摆在庄赦面前,这东西药丸大小,一半是圆底的硬纸壳,而另一半则是尖头的铁弹子。
“这是我在现场找到的‘红毛人枪械’的弹子,你如果方便的话,顺便查一下这个事情,”清安坐了下来,喝了口凉茶“这件事大理寺据说查的过程中有两个校尉意外死了,说是觉得不对,就先定性为事故,把案子丢回给我们钦天监查。”
“可是,官正,龙子这事情已经。。。”
“你还是以龙子为重,你办事我放心,我把这件事跟你说一下,如果你发现了可能的犯人,到时候直接通告本地的官府就可以了。”
“是,大人。”
庄赦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清安突然要跟他说这档子事儿,但是大理寺都不敢查,折进去两个校尉的案子,丢回给钦天监查,除非是清安已经认定庄赦有可能找到犯人,否则这件事本身根本不符合常理。
他看着清安的神色,小声问道“官正,我能问一件事么?”
“你说。”
“为什么这件事要让我来查?就算大理寺查不了,西陵卫也能查,让我一个灵台郎查谁害死了骆大人,这。。。于理上说不通啊。”
“我也知道说不通,但是现在钦天监抽不出别的人手来,西陵卫虽然实是钦天监的武装,但是名仍是守护西陵的军队,让他们查钦天监的事情不妥,而钦天监现在行动自由,随时可以对别的事和人进行调查的,也就只有你庄法明了。”
清安这一番话,顿时让庄赦有些重任在肩的感觉,想起以往骆英德还算待人宽厚,更加义愤填膺。他站起身,退后几步,躬身一行礼“下官必定力尽节,寻得龙子,救天下黎民于水火,还骆大人一个公道。”
清安微微点点头,露出了赞许的表情,朝外挥手“你先走吧,我这边还有尝祀的事情要忙。”
“是。”
庄赦离开后,清安的表情变得愈发纠结起来,他没想到庄赦思维敏捷到可以这么快就摸到老钦天监,当然,根据清安的了解,他应该是去过东海居士那里,那里有清本官正的所有藏书,所以他知道的信息比钦天监所有人都多。
“有时间,去东海居士那看看吧。”他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