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地挪动起来,清安和庄赦坐到头前那辆马车中,清安拿过一个小壶,倒了两杯凉茶“法明,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次,见到龙子了么?”
庄赦愣了一下,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位官正这么直接,不过清安官正一向和他们这些小辈很亲,喜欢叫他们的字,他用手指指了指车头,暗示车夫“不用在意么?”
“不用,都是西陵的人。”
“不是‘钦天监的人’么?”
“不是,”清安也听出了庄赦的话外音,笑着喝了口凉茶“看你这副样子,应该是见到龙子了吧。”
庄赦微微点头,表情格外严肃“官正,如果您指的是‘吃渡’,我的确见到了,海中的君主。。。”
清安点点头“见到了就好,血给我闻闻。”
庄赦用小刀划开了手指,一股味道瞬间在车厢里弥漫开来,不过与以往的腥味不同,这味道,倒像是贝肉一般的鲜甜。
闻到这味道之后,清安皱起眉头“这就是龙子的眷顾。。。不过钦天监对于这些都知之甚少,要是有时间的话,真希望法明你能和我多聊聊。”
庄赦苦笑道“大人,我也就是稀里糊涂见到了螭,您要是真想要问一些很细致的东西,不如去后车问那个叫姜小幺的姑娘。”
“姜家人?我知道是知道,但是没时间探访,”清安笑着摆摆手“不过我看那小姑娘跟你很亲啊,怎么着?带回来个小媳妇?”
“大人说笑了,那姑娘双目失明,一直拉着我走路而已,”庄赦笑了笑“不过,在下倒是想了解一下,钦天监对龙子的认识,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清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避不开这个话题,随后叹了口气“钦天监对龙子的认识很有限,很多文书都在先帝的时候烧了。目前,我们知道的,一是龙子有‘权能’,可以匡扶大胤,二是龙子彼此之间也会互相争斗,三嘛。。。”
“三是什么?”
“九龙子的名字,书没抢救出来,剩下自断双手的老监正给我们口述的名字,我们只能记得读音,”清安叹了口气“你帮清本做事,估计等你回去之后,他又要遣你去寻别的龙子,你姑且记一下。”
“好。”
“东海的叫吃渡,也就是你所碰到的那个,具体怎么写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此外还有八个龙子,分别是招枪、至末、硬喜、艾熏、银居、号兮、宣会、记坐,这些都只是读音,你如果真的循着某些线索去寻龙子的话,可能会出现古人用的很奇怪的字,建议你带上本字典。”
“呃,大人,您怎么就这么确定。。。我会去寻龙子呢?”
清安愣了一下,随后道“因为现在用不着你啊,清正回来修历了,清元、他、清玄三个人,几天就把历法弄完了,现在一遍遍复核就行了,你们几个灵台郎基本上用不到,而且,你现在又得了龙子的血,你已经踏进这条河了,再下河,肯定也是找湿了脚的人对不对?”
庄赦被这一番话说得有些不知该回答什么是好,但是他作为一个钦天监的小官,可能的确没什么选择的空间。
“命令不会太直接,直接告诉你寻龙子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多半是谁在某地发现了些什么线索,然后让你去查罢了,”清安笑了笑“到时候,那位云姑娘还有姜姑娘,估计都能为你所用啊。”
听到这话,庄赦苦笑起来“大人,您可别笑我了,姜姑娘到京师之后住在哪还是个问题呢,我家可住不下第三个人,至于云姑娘,她是清明世的人,本来就准备在九州云游,我怎么好意思带着人家处理朝廷的事情?”
清安听完,笑起来“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嘛,你要是有钱,让这云姑娘同行,给这姜姑娘一处住所也是可以的嘛,唉,啧啧啧,朝廷竟然让您这样的肱股之臣囊中羞涩,不合适,不合适。”
“这样吧,”清安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手头还算宽裕,在京师城外有两处田庄,应该有空出来的房间供你居住。”
“这,这怎么好意思!”
“怎么不好意思,”清安笑起来“您是和侄子同住是吧,这样,让您侄子到我家田庄去住,我家田庄里也有塾师也有能使唤的人,您就和姜姑娘一起住在城里,听说您侄子今年也要殿试,到时候免不了互相提携,来我家住一段时间也没坏处。至于钱的事情,我会跟监正那边说,给你多拨一些的。”
虽然知道清安可能是好意,但是庄赦还是觉得这清安似乎有意无意之间在把自己和姜小幺配对,但是这种情况下又不好直说。他隐隐之中有些预感,这清安甚至可能想要看他和姜小幺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从而加深对龙子的了解不管怎么说,就算他自己再认为自己就是个普通人,他也是领受了所谓的“真血”,他血液中奇诡的异香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冥冥之中,他就变成了螭的眷属,也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想着这些,马车很快就到了京师。
他们意外地离京师很近,似乎水流刻意把他们送到了这里。三人正午左右爬上岸,黄昏时分就到了京师。马车先把云陟明送到了清明世的商馆,又把姜小幺先寄存在了庄赦家附近的一家客栈中,庄赦回到钦天监,简单地把这次的行程汇总成了一封文牍,看钦天监黄昏时分完全没人,便来到了清本官正门前。
“谁?”里面久违地传来了老者低沉的声音,而后是两声抽鼻子“你和海里的那个,有什么关系?”
庄赦贴着门,小声说道“老人家,学生庄赦,从雪崖处回来了。”
里面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道“你,见过那东西了?”
“见过了,领受了他的血。”
“嗯,好事,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禀老师,是总结这次行程的文书,粗略地汇总了一番,准备给您老过目。”
“塞进来吧,”里面传来了脚步声,而庄赦也把信塞过了门缝,而就在他弯腰刚准备站起来时,他透过门缝看到了老人注视着他的眼睛,同时,还听到了清本压低到极点的声音。
“无论谁要你的血,都不要给他们,钦天监里有叛徒,救大胤,只能靠你。”
说罢这几句话,清本又走了回去,将多少有些惊讶的庄赦留在了原地。
他此时此刻多少有些恍惚,清本一句话便把大胤这个担子压在了他身上,让他有些不知做些什么好。他晃晃悠悠地走回了家,简单地脱了几件衣服,也不顾身上的味道,只是一头倒在床上。
他太累了,过去的这十多天,他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着,他的身体虽然不能说到了极限,但是精神,早就已经受不了了。
他睡过去了。
他感知不到,似乎有一个人影循着夜色来到了他家门前。
而这个人影,被另一个人拦住了。
“好久不见,姑娘。走这一趟,你受苦了吧。”
那被拦住的人影低吼一声“滚开,清安。他得了真血,我必须杀了他。”
“姑娘,你要杀他,为什么刚刚从河里爬上来的时候不动手?”清安笑道“难道您后知后觉到了这种程度么?”
“你懂什么!承担神血只会把他引向不幸和死亡,”那声音低吼着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我接近螭的时候,我的血一直在灼烧这个容器,我的肉体尚且如此,你想让他承载真血?”
“啧,我并没有如您一样探求神的境界,对您所说的一切,自然也不甚了解。不过您如果一心想杀他的话,我不介意见识见识您的手段。”
那人愣了一下,握着短剑的手不断颤抖,终于,她还是把短剑收了回去。
“我决定,不杀他了,”她转过身,走了几步,随后又开口道“但是你、他还有我,都会为这个决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