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是七月十五了。
庄赦在心中算起来,他不知道现在升起的月亮算不算七月十五当天的月亮,但是如果他们现在就出去,到能看到东海的地方的话,是不是就能看到传说中的“残月”?
但是实际上根本不是残月的问题,如果按照姜小幺的说法,如果到了这时还不平息螭的愤怒,可能会导致“海龙巡江”这种结果。
他看向姜小幺“小幺,我们现在已经放下了木雕,螭的。。。”
“木雕石雕什么的,一开始就是空穴来风,”姜小幺似乎把嘴洗干净了,随后又往水潭里吐了两口,突然说出了令人震惊的话语“每三千年一次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就安抚下来。”
“啊?你的意思是。。。东海居士那里的石雕之类的东西都是骗人的?”
“嗯,不算骗人的吧,”姜小幺从包里掏出了些药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没人知道怎么能取悦君上,可能某一次他们把石雕放在这里,碰巧君上就回到了海中之类的。”
“那海龙巡江又是?”庄赦低声问道“也是假的么?”
“那个不是,我家的书里有写,海龙巡江是真的,”姜小幺站起身,叹了口气“不过是不是你知道的那个海龙巡江就不一定了。”
“这。。。”
“那接下来,怎么办?”庄赦皱起眉“现在,我们既没有能够平息螭愤怒的方法,又不能阻止海龙巡江。。。”
姜小幺指了指面前的山洞“先出去到外面不就好了,按照我家的书里的说法,残月升起的时候,凡人也能得以目睹君上的真容。”
“呃。。。目睹,君上的真容。。。不会死么?”
姜小幺一摊手“谁知道呢?先过去不就好了?不管怎样,我都要去,去和君上见上一面。”
说着她直接走进那个岩洞,穿过一小段路,走到前面的交叉口,朝着他们挥手“这边就是出口,过来吧。”
孙盘和庄赦对视了一眼,只好跟了过去,而云陟明也跟在后面,三人借着旁边橙色的光芒,看到了地上铺着的一层发黑的絮状物,踩上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柔软触感。两边巨大卵泡中的小怪物们看到通道中来了人,纷纷凑到卵泡的边缘,看着他们。
他们三人被注视着,不禁多少有些背脊发凉,而三人也都纷纷走到了姜小幺身边。而云陟明则注视着膨胀到最大的一个卵泡,里面几乎变成人形的鱼头怪物嘴唇微微翕动,而云陟明似乎表情发生了些诡异的变化。
庄赦自然也发现了云陟明脸上的异常,朝云陟明身边凑了凑“云姑娘,怎么了?我看你表情有些不太对。”
云陟明指着刚刚那个对着她似乎说了些什么的卵泡“这个,刚刚跟我说了些什么。”
庄赦看着那个卵泡,里面的生命大致看起来已经出现了人的雏形,但是正因如此,却更加可怕。
占据了大半个脸面积的眼睛,朝前凸的鸭子一样的嘴,两臂旁边和后背上生出的鳍,有常人两倍长短的脖子,还有没有完全消去的鱼尾,看得庄赦全身上下不自在。而云陟明则小声说道“如果我读唇没错的话,他想说‘日子到了,父亲来了’。”
“父亲来了?是指螭么?”庄赦开口道“如果这么说的话,今天就能见到海中的螭?”
话音刚落,仿佛是被直接抛进海里一般,庄赦周围的一切,又被蒙上了一层水色。这一次,庄赦并没有屏息深潜,而像是被拖进了海底,周围的颜色愈发地变得昏暗低沉。
他不由自主地,像是被拖进深海一般,而他的胸中似乎燃起了一团灼烧着他的烈焰。周围的颜色越是变得阴沉,这火就越是让他疼痛,像是将他的肺一片片撕开。
他被拖拽着,目光扫过周围空无一物的深海,隐约间似乎看到了什么。
远处巨大的轮廓,看上去就像是一座沉在海中的城市,有高塔、有城塞。而微光之下的那座城市,仿佛一闪而过。
黑暗之中,似乎有着无数游弋着的生命,它们有着尖牙、利爪以及一切能把生灵撕碎的东西。而那股未知的力量,则不断地拖拽着他,将他向海的更深处拖去。
他隐约间似乎看到了身边闪着诡异色彩的人的身影,但是就算是人的身影,也只是一闪而过。
不知何时,他在漆黑之中彷徨了不知多长时间,隐约间感觉到,周围似乎出现了什么,出现了什么注视着他的东西。
他仿佛逼近了那个存在,仿佛逼近了那个注视着他的怪物,但是就在此时,他又一次,像是被人拖出水面一般,浑身上下完全湿透了。刚刚显然是汗如雨下的他此刻口干舌燥,接过了孙盘递过来的水囊,一口喝光大半,而孙盘则关切地看着他“庄大人,您没事吧。”
庄赦摇摇头“有事,小幺,我刚刚突然被。。。”
“我知道,”没等庄赦说完话,姜小幺就抢过了话头“你被召去了,君上知道你在探求,他知道你在探求他的秘密。”
“那。。。怎么办?”
姜小幺摇头“我也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庄赦不知为何一阵无名火起,直接将姜小幺逼到墙根处“小幺,你不是这里的祭司巫祝之后么?你不是知道的很多么?怎么一到关键时刻,你的回答总是‘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们怎么办?”
姜小幺也没害怕,嘴角微微勾出一抹笑“庄大人,您觉得,祭司能有多么了解神呢?”
庄赦被这样一句话噎住了,他沉默着,看着面前的姜小幺。仔细一看,他才发现这个孩子是那么的异常,浑身上下都生满了细密的白色鳞片,但是这些白色鳞片是那样的细腻,看上去就像是最优秀的工匠做出的银色鳞甲一般,数千片数万片嵌合起来,贴在她的身体上,而她那双眼睛,则像是冬季的结了一层白冰的海面一般。
说完那句话,她继续道“我们是祭司,我们是君上的下仆,我们向他献上供奉,并从他手缝漏下的无数珍宝中挑选几件成为我们毕生的珍藏。最早的祭司饮下了他的血,他的子孙自此蒙荫。但是即便如此,我,我们,祭司,仍然不是他的孩子,说到底,他的孩子知道他想要什么么?”
听到姜小幺的话,他们都沉默了,倒不是因为他们觉得姜小幺的话多么有道理,而是感到惊异,姜小幺在这里并不是全能全知的,倒不如说她所知甚少,而他们,就靠着几乎没有的一根臆想出的名为姜小幺的博学的护甲,走到了这里。
姜小幺的声音突然激昂起来,周围的巨大卵泡都纷纷亮起,那一双双诡异的巨大的眼睛盯着她,仿佛是听着一位将军的演说“为什么我要到海边来?为什么我坚持一定要去面见君上?因为你如果不站在他双手之下的话,你便不知道他的手缝中可能漏出些什么,即便站在那里,随时可能会被震怒的神碾碎。这便是先知和巫祝在一出生时便知晓的事情,如果列位愿意与我一同走上这条路的话,那便来吧。”
说罢,姜小幺头也不回地朝着其中的一个洞口走去,云陟明完全没管呆愣在原地的孙盘和庄赦,直接跟了上去,而庄赦则迈着较慢的步子,跟了上去,他的脑袋却在不断地思考着。
姜小幺的话语必然和她所知道的一切有着直接的关系,据姜婆子所说,这孩子因为太过异常了,所以从来没离开过家里,那么她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一切?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怪异的,仿佛吐泡泡声组成的低语:
“当然是在娘胎里就知道了,蠢笨的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