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刚刚还在围攻霞衣女的人谨慎地看着周围的景色,生怕不知何处窜出些什么能够轻易要了他们命的玩意儿。在看了许久之后,确定没有什么东西想要对他们做些什么之后,他们开始缓缓地接近巨树。
刚刚霞衣女在那里倒地,仍然没有起来。从现实角度上来说,他们已经没有接近巨树的动机了。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保证一会儿可能会爬起来的霞衣女,不会突然朝陈楠的那个方向跑去。
但是好奇和愤恨让其中几个人止不住去看看那霞衣女到底怎么了的欲望。
这个女人杀了几十人,而现在,毫无疑问就是最好的复仇机会。
他们穿过了花丛,看到了那个伏在树前的身影。
“她倒了!她倒了!”其中一个人兴奋地欢呼起来,他们拿着武器,谨慎地接近着那个身影,而就在这时,包围圈外围传来了一声哨声。
“短长短短长。。。指挥使失败,庄赦打过来了!”其中一人念叨出声“快发信号,让盆地外的人也进来!”
空气中顿时连连响起完全不同的哨声,而庄赦,也出现在他们包围圈的外围。
“小心他剑上的魔音,戴蜜蜡!”其中一个西陵卫高喊出声,而每个人都纷纷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对蜜蜡耳塞,塞进耳中。随后以庄赦为中心展开阵型,将庄赦和盘发霞衣女两人围在正中间。
他们每个人都清楚,庄赦才是他们最终的目标,现在毫无疑问并不是解决霞衣女的好时机。
庄赦被围在中间,他本来是想直接冲过来救下霞衣女,没想到对方有这么多的人。一眼望去至少有一百几十人,再加上源源不断从盆地外赶来的人,少说也有接近三百。
他叹了口气,心想这次是玩大了,而真正能够大规模毙伤敌人的泪石剑,还被对方用蜜蜡耳塞这种东西屏蔽掉了。就算他身负三个龙子,也不可能强到以一敌百,人的体力,终究是有限的。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他发现了一件事。
他们脚下的草,还有花茎,在疯长。
野草不知何时已经没过了膝盖,而花茎上也生出了无数藤蔓般的东西,这些植物就像是草地中潜藏着的蛇群一般,在草丛中窸窣地响动着。
突然,两个人倒下了。
庄赦看得清清楚楚,但是这些围攻他的人,却因为戴了蜜蜡耳塞,连尖叫声都听不到。
两个,三个,四个,终于,有五个人消失的时候,有人高声喊了起来“快离开这个花丛!”
蜜蜡耳塞并不能屏蔽一切声音,他们听到这喊声,纷纷环视四周,却发现周围一个个地出现倒地随后消失的人。他们的眼睛上留下了一个个惊恐的表情,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顺着脊梁攀附而上。
他们开始朝着花丛外跑去。
但是就在他们开始朝着那个方向跑去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长发及地,以及同样拖在地上的霞衣。光洁而饱满的额头下,是一双阴仄而暮气沉沉的眼睛。那个人手中提着一把刀,而左手的手腕被割开,血滴一点点地渗入土壤之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不知是谁最先开始高声尖叫起来。他们是久经战阵的战士,但是却无法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畏惧死亡,但是却畏惧于不知因何死亡的未知。他们日夜同吃同住的兄弟,就在刚刚被这个身影的主人戮杀大半。此刻,愤怒已经全部被恐惧压过,他们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触碰着他们的小腿,他们以为,自己要死了。
一个人的崩溃加剧了所有人的恐惧,除了那些刚刚赶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西陵卫和雁翎卫,几乎所有从一开始就在盆地中的人都在尖叫着,嘶吼着,朝盆地的外面跑去。
长发霞衣女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她面前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棵小树,这棵并不粗壮的小树,长到一丈多的时候,突然从中间裂开,露出了里面的一杆长戟。
长发霞衣女将长戟拔出,架在肩上,如一只鹰隼一般一跃而起,扑向那些逃窜的人。一丈多的长戟在人群中扫出一阵血潮,血洒在草地上,尸体被杂草和藤蔓缠绕住,几乎一瞬就被吸收殆尽。
那些刚刚赶来的人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混乱究竟是因何而起,他们尝试着维持秩序,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阻止逃窜的人群。
终于,有一个人,有一个人触及了盆地的边缘,但是他,却逃不出去。
不知何时,盆地的边缘已经生出了无数密集且坚韧的藤蔓,藤蔓织做墙壁,随后朝着天顶缓缓延伸,最终,遮蔽了阳光,藤蔓变作了一片漆黑的天幕。
而即便如此,这盆地中仍然不算漆黑。
天空中无数拍着翅膀的蝴蝶放出了超越灯火的明亮光芒,它们在空中飞舞着,照亮了整个空间。而在这样温柔且炫丽的光芒下,长发的霞衣女,挥舞着长刀与长戟,哼着那最为久远的歌谣,让这片土地上绽放出了一朵又一朵暗红色的花。
此时此刻,就算是那些之前没有见证长发霞衣女的凶状的人,也在动摇。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而长发霞衣女展现出来的绝对的力量,让他们呆在原地,像是一个个木桩。
终于,七八个后来赶来的人,他们拔出武器,冲向了霞衣女。
几人的结局,是连同武器一起,被那杆锋锐沉重的长戟扫成两段。长发霞衣女仅仅有那杆长戟一半多高,却能够举重若轻,仿佛长戟就是她手中的一把玩具。任何习武的人看到这一幕,都难以不动摇。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选择逃跑。而这个盆地,仿佛都在帮助霞衣女一般,阻止着,戮杀着一切逃跑着的人。
挖地刨坑的,被土中突然刺出的锋锐藤蔓穿透了脑袋;尝试着攀越藤墙的,被藤蔓勒碎了骨头;而尝试着躺在地上装死的,则无一例外被草叶缠住,被活活抽干,只剩白骨。就连跳入巨树后的小湖中的人,也被无数水草缠绕,生生溺死。
越是死亡,天空中的蝴蝶也就越亮。千万蝴蝶将这穹顶之下照得亮如白昼,而在这翩跹舞动的灯光下的杀戮场,也被那让人如痴如醉的花香蒙上了一丝迷幻的色彩。
霞色花、栖树蝶,还有那树上悬棺上不断作响的铃铛,仿佛都在讴歌。他们在讴歌归来,讴歌凯旋,讴歌这巨树的复生,也讴歌为复生献上的活祭。
庄赦看到,穹顶正在慢慢地崩落,而长发霞衣女也在盆地边缘走着,寻找着漏网之鱼。金色的阳光洒下,白骨和血肉都已经被草叶吞吃,这片盆地上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机和和平。长发霞衣女在盆地边缘走了一圈,将那些自以为逃掉的人斩杀。
她回到巨树边上,跪下身,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小铃,轻轻地摇着铃铛,开口唱出了声。
那原本一直是哼唱着的旋律,在化为清脆响亮的歌声后,变得高洁而神圣,树的周围不知何处,走出了一个个身着蓝黑外褂的女孩,她们手中捧着香炉和铃树,围着树跪了下来,仿佛在进行什么仪式。
而就在这时,一个一直窝在花丛边缘,没有被吞噬也没没有被发现的极幸运的人,从那地方冲出,手中握着一根弩箭。
庄赦看到了那人,高声想要提醒霞衣女,然而,晚了。
那根淬毒的弩箭插进了长发霞衣女的颈项。但是她似乎并没有多么在意,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将他抛起,随后拎起旁边的长戟,一戟穿过那人的胸口,将那人挂在了戟上。
庄赦急忙赶到长发霞衣女的身边,那奶白色的后颈上插着一根怎么看都让人心惊胆跳的弩箭。长发霞衣女若无其事地将弩箭拔下,笑了两声“不用担心,树活了。”
“不是,树活了,你受这种伤也。。。”
“你不用担心的,”旁边的盘发霞衣女开口道“‘鸟’的生命之源在于树,只要树活着,什么伤都没什么影响。”
旁边的清正官正不知何时爬了起来,他仰头看着巨树“没想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能够看到霭蕈巨树复活。。。”
“是谁教你的这种东西?”长发霞衣女一跃,落在清正老人身边“我很感谢你,但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清正站起来“这种东西已经完全超出了你们的想象,说实话,我也想不到。。。那个女人,那个来自西方的半神,她有太多超出我们认知的东西了。。。”
庄赦也走上台子“清正官正,虽然很多事情我大概已经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但是还是希望您能跟我把话说明白,您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三人从祭坛上走了下来,庄赦、长发霞衣女、盘发霞衣女三人跟着清正,朝刚刚庄赦来的方向走去,而清正开口道“天数有变,神器更易,大胤到今日,已经二百九十余年了。”
“二百九十多年。。。”庄赦低头念叨道“不细想还真的想不到,已经快要三百年了。”
“是的,三百年对那边那两位来说,也就是个寿命的零头,但是对于凡人来说,在这三百年间,是足够让一个曾几何时开新政树新风的大胤,变成今天这种离心离德的腐朽玩意儿的。”
“您说得对。”
“每一个王朝都会寻求龙子,但是每一个寻求龙子的王朝也都灭亡了,龙子本就不是能够决定一个王朝兴起或是灭亡的要素,”清正朗声道“现在新帝登基,有中兴之相,但是我觉得,这中兴之相,不能长久。”
“哦?为何?”
“周震倚仗缉事厂,靠淫威压服百官,迟早生变,大胤现在已经是一个没有一处不腐烂的怪物,地方行政官员早就已经和朝廷同床异梦,京师的那些人和皇帝也都是离心离德。这样的朝廷,就算再持续一百年,也不过是天下百姓的祸患而已。”
“所以,您和清元官正的意思是,让大胤死?”
“改天换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现在对京师来说真正如臂如指的,也就只有鄱州宁州加上个匪患猖獗的舜州,又何尝不是个乱世?”清正叹了口气“但凡为九州黎民着想哪怕那么一丁点,都知道,现在的朝廷,已经不行了。”
“那云陟明她。。。”
“她是烈宗皇帝的女儿,先帝的妹妹,”清正随后说道“你应该也查到了巫蛊案相关的内容,当年烈宗皇帝杀了云妃,她怀恨在心,出走西域之后,现在回来,目的大体上和我们是一样的,所以,我选择了和她合作。而这复活古树的方法,也是她教给我的。”
众人穿过竹林,看到高坡上的一个小木屋“您各位一会儿和她当面聊吧。”说着,他转身要走。
“您是要?”
“有几个漏网之鱼,我要把他们处理了,省得给我留后患,”说罢,清正老人那略圆的身躯在竹林里闪了几下,便消失了。
众人走到木屋前,还没等叩门,就见门自己打开了,而门后则是那只纯黑色的猫。
“几位请跟我来吧,”黑猫口吐人言,那声音极为沙哑,像是门轴的吱嘎声拼凑起来的一般。几人跟着黑猫,走进了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哟,好久不见啊,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