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鲸跃出了水面,那巨大的身躯仿佛将大海劈作两半的刀刃。而在它所掀起的巨浪面前,孟新他们所乘坐的小舟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无力。
小舟顷刻之间便被掀翻,孟新落入海中。在这无穷的深蓝色波涛中,他感受到了之前那种恐惧,那种被寒冷所包裹的恐惧。
他尝试扑腾着,但是他越是扑腾,这没有尽头的寒冷海水,就越是疯狂地吞噬着他的体力。而就在这时,他隐约间感觉到,似乎有人托着他的身体,向上浮去。
他用尽全力睁开眼,强忍着海水覆盖眼球表面的剧痛,过了一会儿,终于,在这一片深海之中,看到了周围的一切。
无穷尽的发着各色光芒的水母回转着,庞大的鱼群啃噬着坠入海中的人们,鲨鱼游弋着,不知为何没有开始捕猎。而巨鲸,数条巨鲸漂浮在深海之中,在蓝黑色的帷幕后,让人心中本能般的恐惧膨胀了起来。
他朝他的身下望去,看到了托着他的那个人,或者说,那个东西。
苍白的鱼母身上挂着无数条大小不同的鲨鱼,她艰难地高举着双臂,尝试着将孟新托出海面,但是显然,她已经无限接近极限了,那些手掌大小的鲨鱼正在一片片撕下她身上的肉,而那些体型更大的鲨鱼,也在尝试着想要把她的胳膊整个卸下来。
鱼母此时此刻所能做的,只有用残破的身躯,将沉入海中的孟新,拖上海面。
孟新回头看着那鱼母,他此时此刻,才坚信着怪物般的身躯里藏着的,实际上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玩伴。
他就这样被鱼母的一双胳膊推出水面,他抓住了一旁已经倾覆的小艇,艰难地爬上去之后抓住了那鱼母的手。
他想把鱼母也拖上来,如果能把鱼母带回钦天监,那几位几乎无所不能的官正应该能够想到把她变回原样的办法吧。
他带着这种虚妄的希望,蹬着小舟的边缘,与水下的生命角力着,鱼母被数条壮硕的鲨鱼朝下拖动着。
终于,在某一个时间点,孟新的确拉上来了什么。他定睛一看,发现他拉上来的,是鱼母的一只手,而手腕之后的部分,则被撕裂,断掉了。
他看着那只覆满鳞片的手,表情变得格外扭曲起来,他咬了咬牙,此刻热血上头,全然不顾自己到底能不能改变些什么,抄起不知何处来的一根鱼叉,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跳进水中。
他朝着鱼母的方向扑腾着,那鱼母此刻身上已经被无数条大小不同的鲨鱼啃食着。看到孟新正在朝她的方向游去,她艰难地挣扎着,将指甲尖锐的右臂探向自己的腹部。
她越是挣扎,周围的鲨鱼们也就越是用力,那几条粗壮的鲨鱼不断地撕咬着,扭动着身躯,将鱼母的胳膊还有尾巴一截截地撕扯了下来。整个鱼母很快就被撕下了胳膊和尾巴,仅仅剩下身体和脑袋,就连背后的触腕,也被一并扯了下去。
看到这场景,孟新心中如受刀割,他扑腾到鱼母跟前,扶着鱼母的身体,看着那隆起的肚子。他看着鱼母那张和曲七儿一模一样的脸,看到了那苍白嘴唇缓缓翕动。
“快,取,走。。。”
他看懂了鱼母的唇语,咬着唇,扶着那四肢都已经不知何处去了的鱼母的身体,用鱼叉尖锐的前端,刺进了鱼母的小腹,随后缓缓地剖开鱼母的腹部。
一团团由眼球大小的鱼卵组成的橙色卵块从她的腹部里面漂了出来,每一个鱼卵中,都有一个不大的白色小点,而她腹部的最深处,则是一个拳头大小的橙色卵泡,依附在紫红色的什么东西上,那似乎就是鱼母腹中的胎盘。
孟新用手中的鱼叉切断了胎盘和鱼母身体之间的联系,左手死死地抓住胎盘。而就在这时,鱼母几乎拼了命一般,朝他身上一撞,将他撞开。
两人的距离被这一撞拉开到了两丈多,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孟新明白了鱼母将他撞开的意义。
一只黑白斑纹的巨鲸,从海底冲出,它张开嘴,将鱼母直接吞入其中,随后冲出了海面。
孟新朝上扑腾着,抓住了旁边一条大鱼的尾鳍,就这样被拖到了海面。她扑腾着划到之前的那艘小船边上,看到了那黑白斑纹的巨鲸,将鱼母一次又一次地从海面上抛起,不知是在玩耍还是在折磨着鱼母。最终,一口将鱼母吞了下去,随后又一次潜入深海。
看到这一幕,孟新心如刀绞,但是却什么都做不到,他看着手中的胎盘,也就是传说中的水生紫河车,咬了咬牙。
这是将近二十名厂卫的意志的结果,无论是出于什么,他都要把这水生紫河车带回去。
他双眼在周围不断搜索着,终于,他找到了一个带着软木塞玻璃瓶子,他把里面的清水倒掉,把水生紫河车艰难地塞进去,又把自己的身份公文塞进瓶中。
瓶子被他揣进怀里,他把一块旁边的破木片嵌到手中的鱼叉中,坐在小艇上,用手中带着破木片的鱼叉划着船。他要回到岸边,而如果他死了,溺死在这茫茫大海的某个地方,想必那些捡到这个瓶子的渔民们,也会将这个瓶子送回到京师。
虽然不知道瓶子送回到京师,大概要多长时间,但是无论如何,瓶子都会回到京师,而他,还有那葬身波涛之下的十数名厂卫的使命,也便终结了。
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艘船。
一艘不大的带棚小舟横在他面前,看上去像极了江上钓鱼用的那种带棚小舟。
他心中忽地升起的喜悦的火苗,在一瞬之间消失,他看到,这船上没人划桨,也没有帆具,然而速度就是快得令人咋舌。
而当船舱中走出了一个人之后,他大概也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庄赦。。。”
之前的厂卫所说的要犯,毫无疑问指的就是庄赦。庄赦的眼睛盯着坐在船上的孟新,而孟新也回望着庄赦。
“孟大人,”庄赦低声道“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面啊。”
孟新咬住下唇,他明白了很多事情。庄赦毫无疑问就是那个住在姜婆子家的要犯,而这个要犯,杀了他三个暗哨,又掳走曲七儿,加上间接害死了他满船的亲卫。
想到这,他热血上头,拎起鱼叉直接朝庄赦投去。庄赦显然意识到了他可能做出的这件事情,随手拔出泪石剑,一甩,便将鱼叉打飞到一边。清脆的碰撞声,让孟新脑中一阵恍惚,跌在船上。
庄赦俯视着他,将泪石剑又收了起来,从船舱中拿出了一根桨,丢给孟新“回去吧。”
“你这是在,卖我人情么?”
庄赦翻了个白眼,笑起来“人情?我已经用不到钦天监的任何支持了,为什么要卖你人情?我送您这根桨,请您回去,是为了让您给钦天监的各位,带个话儿。”
“呵,带话?您说。”
庄赦看着孟新,微微张口,朗声道“庄某谢过几位官正的知遇之恩,救国、救朝廷,已经不是庄某所图,还请几位老人家谅解,月余之后,庄某可能前往拜访,还请几位官正不吝赐教。”
“呵。。。就这样一堆客套话么?”
“那几位听了,自然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庄赦苦笑着轻轻摇摇头“您快回去吧,我劝您一句,无论如何,不要探寻龙子,否则,你的结果绝对不比庄某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