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捡起旁边一个小臂大小的乌贼,它似乎搁浅了。庄赦拾起它,正想把它送回海中,却发现它的一只眼,消失了。
没等庄赦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海渊深处,亮起了光芒,亮起了,澄黄的光芒。
深海中睁开的巨眼,第一次距离他如此之近,但是即便如此,也和他有着数丈的距离,那车轮大小的巨眼张开,盯着站在岸边的他。
“你到底想要什么?”
庄赦问出了这个问题,但是深海中的神明显然不准备对他做出任何回应,他看着周围,或许周围的景色,就是深海中的神祗,也就是螭晵想要告诉他的东西。
战争?周围的这一切,似乎都是战争。如果这是他在触碰到金简之后,看到的太古大战中的一部分的话,那么这场战争应该也是在神明之间展开的。
巨树横在岸上,也就是说霭蕈毫无疑问是这场战争的参展方,那么那些和剑叟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铁甲武士,又是哪一方的人?而将这一切烧成这副可怕样子的,又是谁?
问题在他心中膨胀起来,而显然,这似乎就是深海中的螭晵的目的。螭晵给他展示的一切,似乎都不是空穴来风,在某一次深潜时他触碰到的颅骨,告诉了他老钦天监的事情,而面前的这一切,显然也有所暗指。
“上神,您所期望的,是什么?”
他问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周围的景色缓缓地变回那平静的江面。跃动的游鱼消失了、两岸的兽群消失了、托着乐器的鲛人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天上悬着的明月,还有这条静静流淌着的江流。
庄赦爬起身,看着面前的剑和卷轴,低声开口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旁边响起盘发霞衣女的声音“你晕倒之后他们就走了。”
庄赦把剑拿起来,将这把长度适中的剑拔了出来,剑身仿佛是那鲛人栖身的池子底部铺在石底上的绿色水晶铸成。他看着这把剑,而剑身,也映出了他的脸庞。
他的右眼,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极为骇人的样子,整只眼都是深蓝色的,而在这深蓝色之中,则有一个横向长方形的更为深邃漆黑的部分。如果同时再辅以他脸上现在正一块块消去,变成正常皮肤样子的细鳞,他这张脸几乎就是怪物的代名词。
他将剑收起来,又打开了那个卷轴,而看到那个卷轴的一瞬,他浑身打了个激灵。
那是一张九州地图,而整张地图,却又不同于他所见过的任何地图,倒是更像他和棋叟下棋的时候,看到的那张地图。红色盘踞在泓州,一副随时可能喷涌而出的态势,而北方的朔州,也闪烁着虽不明亮,但没有些许变弱倾向的红光。
而地图的南端,则有一个不大的黑点,上面标着两个字——“庄赦”。
他看着面前的地图,这地图显然又一次唤醒了他对于那棋局的记忆,他对于岱州突如其来的变红记忆犹新。朔州和泓州是红色,也就是地脉旺盛灵气的策源地,而岱州则在某一个时间点后,成为了红光最盛的地方之一。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必须在这三处地方彻底爆发之前,调查清楚原因,然后对这三处地方进行镇压。
不仅如此,这地图上还标出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东海之中标出的探出波涛的触腕,九州各处都有的不算太大的树型图案,泓州处有一个面具的图案,而西陵则有一个眼睛。
除了地脉的情况以外,这些被以图案形式标出的东西,显然是指九州的龙子们。但是按理来说,龙子应该有九个,地图上仅仅标出四个,让他心中多少有些生出了疑惑,而他更加在意的是,西陵边上的那个眼睛图标象征的是什么。
他想着这件事,拿着河中剑和卷轴,啃了两口鹿肉之后,就又回到帐篷中。他躺在帐篷里,回忆起过去经历的事情中,一切一切的细节。
只要能够找到足够的细节,他就足以知道这地图上的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回忆起他过去所有的记忆,发现西陵——这个极为重要的点,他几乎从未触及过。
在康赫年末,也就是武家仍然控制着钦天监的时候,跟龙子有关的许多东西都是保存在武家宅邸的,从武家的藏经阁中数量巨大的龙子相关文献也看得出这一点。而在武家被查封之后,这些内容似乎就被挪到了老钦天监内。
但是老钦天监被查封之后,哪里成为了所有玄学数术相关文献的贮存地呢?绝对不是皇城里的钦天监就是了。仔细一想,应该就是属于钦天监的西陵。
他虽然刚为官的那年一直都是在西陵度过的,但是实际上,他所能接触的,也就只有给他们这群灵台郎安排的住所、观星台还有一些修道的大殿之类地方,藏经阁和书库之类的地方,他们根本没时间也没机会去,更何况庄赦住在城里,并不住在西陵,对西陵的了解也就更差上几分。
他躺在帐篷中,脑子里规划起过几日的计划,最先他想去的毫无疑问是陵云山,但是考虑到顺不顺路的问题的话,应该还是先去西陵,然后再去陵云山,最后前往东海郡。
而今天,他杀了三个西陵卫,去京城边上的西陵,岂不是自投罗网。
想到这,他放弃了前往西陵的念头,虽然钦天监里各位官正的意思各有不同,但是如果有人把“庄赦杀钦天监西陵卫后畏罪潜逃”这种话,报到各位官正面前,那他就算在江水和河水里各滚一遍也洗不清了。
他合上眼,耳边传来了一种令他本能般心灵安宁的水滴声,他的脑袋被仿佛某种自上而下滴下来的水滴滋润着,度过了一个格外清醒,却又无梦的睡眠。
第二日早,他坐起身,钻出帐篷,短发霞衣女正在用剑叟的那把铁中剑,穿着几块不小的鹿肉在火上烤着,他的表情虽然仍然有些疲惫,但是却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体力。
“你。。。没事了?”
“差不多,”短发霞衣女盯着那秋季已经长了些许肥膘的鹿肉上,滴下的肉油“接下来去哪?”
“先去陵云山,再去东海郡,没变化。”
短发霞衣女将其中一块鹿肉直接从剑上取下来,塞到嘴里,那半个馒头大小的肉块,她塞进嘴里似乎毫无压力,几秒便嚼完咽下,而庄赦则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将那剑上的几块肉,悉数吃光。
“你,食量这么大的么?”
“没有树供给能量,自然得多吃,”短发霞衣女吞下一口肉,回答完庄赦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随后又从旁边一头新的鹿尸上割了几块肉,串到剑上,在营火上烤着。
庄赦看着那把剑,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把剑是剑叟的铁中剑,哭笑不得地看着短发霞衣女“那剑,还算不错,你能不能别用它烤肉?”
“烤肉怎么了?烤肉是抬举它,”短发霞衣女看着肉亮红色的表面变成棕褐色,吞了下口水“你来两块?”
庄赦看着那剑,突然想起在幻境中这剑险些噬主的事情,苦笑着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盘发霞衣女不知从哪搞来两条鱼,几人简单地烤了下,吃完,随后起身,看了眼日头的方向,准备朝北方,也就是陵云山所在的舜州进发。
他们无人在意,林中传来了夜莺般的哨声,还有扑腾着翅膀,同样朝北方飞去的一只信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