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地图上光芒大盛,而庄赦看到这景象,他眼前不知不觉间已经浮现出了幻象。
岱州,整个岱州,将大胤的周字旗丢进火焰之中,扬起了不知是谁的姓氏旗帜。岱州兵在那一瞬间之后,成为了叛军的主力,整个岱州红光大盛,一路席卷向舜州,将舜州吃下之后,与燕州的光辉连通,巨量的光芒,自朔-燕-岱一线猛烈地压向京师和鄱州方向。
庄赦看着这突然红光大放的请示,心中感觉到了无穷尽的危机感,这一局,他通过自己对现实世界的一切的了解,至少建立起了完全不逊于对方的阵地,但是这一次,却被对方用眼球这种极为特殊的玩法突破了。
下一局会怎样?下一局在一定程度上知道了庄赦已有的信息的怪物,会调整出怎样的战略?庄赦面对那样的怪物,究竟还能抱有几分胜机?
这一局,无论如何,他都要赢下来。
他手中保留了许多棋子,而在看到岱州即将沦陷的时候,也自岱州和已经沦陷的舜州收回了许多棋子,他将这些收回的棋子在鄱州和京师北方构成了一条防线,宁州-鄱州-京师一线,在狂潮面前,变得风雨飘摇。
那怪物脸上露出了冷笑,高声道“赌对了,看着吧,这就是真实,这就是未来!这就是我从那永远望着星空的神明之处得到的,掀起帷幕窥视不可见的未来的眼睛!”
“你,也自神明处领受了眷顾?”
“是的,我来到这里,来到这个梦境的原因,就是不想看到那眷属所给予我的无尽的结果和未来,”怪物幽幽道“看见未来的眼睛,想必你也很想要吧。”
说罢,那怪物被无数纤细粉红色虫子盘踞的另一边眼眶中,那粉红色的虫子纷纷探了出来,将原本潜藏在一片令人作呕的肉红色之下的眼睛裸露在外。
那是一颗无比浑浊的眼球,浑浊得如同一潭发臭的死水,灰色的浑浊眼白,和黑绿色的,已经溃散的眼瞳。若是庄赦在现实生活中看到这样一只眼睛,只会觉得令人作呕。
但是他在这颗眼睛中,看到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光彩。
如同闪耀在天中的星辰一般,那眼瞳的表面闪烁着无数细碎的光芒,而这光芒径直冲入庄赦的眼中,令他浑身上下弥漫开一种莫名的躁动。
他浑身一个激灵,目光重新回到了地图上,鄱州和宁州的防线已然被突破,灰绿色的光芒在整片令人不安的血红之间风雨飘摇,似乎下一瞬,这些光芒就可以直接将一切吞噬殆尽。
但是红光的蔓延,不知为何慢了下来,大盛的红光的三大核心,朔州、岱州和泓州,各自闪耀着,如同一颗颗泵血的心脏,但是却只有朔州和岱州的光芒在彼此交融,而泓州则独自闪烁着。
略弱的红色光芒,在岱州-舜州一线形成了一条略暗的光带。光带以北,和光带以南,就这样割据着,彼此一直都没有互相融合,而西山,也就这样仍在一片血红中艰难地存在着。
他呆愣在那里,无力地看着面前的沙盘,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翻盘,也同样不知道如果这一局输了,他又该怎样重新开始新的一局,就在这样无穷尽的迷茫之中,他感受到了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上,随后一股清灵的寒流,顺着那只手,径直冲进他的身体之中。
他和那股寒流,割离太久了。
这股熟悉而又给他带来本能的安全的寒冷,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他不知多少次,被拖拽进无穷尽寒冷的漆黑大海中。庄赦在这幻境微暖而伴着腐臭的阳光下虽然仅仅过了两日,但是他却感觉自己在这里,待了太久,以至于这种寒冷的乱流包裹他的一瞬,他眼中的热泪几乎要冲出来,就像刚刚回乡的举子一般。
他以一种少女仿佛要见到出征数年的婚约者的速度下潜着,他知道下面有什么,他知道那深海中最深处的光芒到底是什么,那是他所有力量和愿景的源头。他尘世的君主是皇帝,是周琢,而他超脱尘世,云上或是深海之下的君主,就是那最深处光芒的主人。
他距离那光芒越来越近,很快,那庞大的明黄色光芒已经变得更为庞大,他自海中望向海底,如同自地面望向天空的凡人一般。一切凡人都崇敬永恒的天空与太阳,正如他崇敬那深海中的巨眼一般。
终于,终于,那巨大的光芒出现在他的面前,那只独眼,再一次在他的面前出现,他从未感觉过这巨眼所发出的黄色光芒如此让他安心。而就在他抵达巨眼之前的一瞬,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仿佛是在他耳边低语着些什么。
他尝试着分辨出那声音,许久过后,他分辨出来了,他感受到了,他知道那声音是什么了。
潮汐,或者说,海水轻拍陆地的声音。
那是大海与陆地的唯一交融,而他触及了,他蒙眷了,他拥有了神明所赐予他的高贵血液。而他感受到了,神明又要降下恩赐。
就在他感受到这件事的一瞬间,他看到深海之中,又闪过了无数黄色的光芒,不仅仅是他面前仿佛占据半个天空的月亮般的巨眼,还有或远或近,无序地睁开的无数双眼睛,这些眼睛,无一例外,都望向一个地方。
那就是他的身上。
深海中的巨眼,如同天空中的繁星,光辉聚集于他的身上,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将被给予什么。但是他心中就是有一种,无边际的安全感。
这种无边际的安全感,在下一秒,消失了。
周围漆黑的深海,又变回了刚刚的棋室,而他隐约间感觉到,似乎有一股冰冷的气息,正在缓缓地从他的脊背穿过他的身躯,缠绕上他的脖子,最终,攀附到了他的眼睛上。
他的右眼,有一层不知是什么的白色缠绕着他的眼球,最终覆盖上了他眼球的表面,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球,如同冰块般寒冷,同时也仿佛已经失去了它。
庄赦如同领受了什么旨意一般,左手将最后剩余的几枚棋子摆在宁州的最南端,而右手的手指,则径直插进自己右眼的眼窝,将那眼球从他的眼眶中摘了出来。
没有疼痛,完全没有任何知觉,他看着自己结满了霜晶的眼球,此刻就如同一块不大的盐块一般。
地图上,最后的绿色盘踞在宁州,而西山也早就被那血红色的狂潮所吞没,而他的右手抓着那颗已经变成白色的雪球的眼睛,悬在了西山之上。
那怪物看他的举动,笑了起来“啊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效仿我的举动都是你们的本能吗?你的先人都自己摘下了双眼,在外面等待着你加入他们呢!”
庄赦右手轻轻一用力,那颗眼球,碎了。
白色的晶体散落在西山周围,而在晶体落在西山周围的一瞬间,红色的一切,都向着西山的方向聚集而来,光辉聚集于此,朔州、岱州、泓州,这几处红光的策源地在一瞬之间黯淡了下来,而西山则如同一颗心脏般,闪着红光跳动着。
那跃动的红光越跳越快,而怪物的脸色也发生了变化“你那是,深海中的恩赐!这样啊,这样啊!你拥有他们所不拥有的血脉,而那被虫所侵蚀的‘鸟’则帮你建立了与大海的连接!这不是凡人的力量,甚至不是超凡者的力量!这是神,我在和神对弈!我仅差一线,就赢下了神!”
庄赦在这时仿佛失去了控制自己嘴的能力,他的舌头弹了起来,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弹舌音和奇怪音节,最终组成了一个句子。
“天空与大地,也仅隔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