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孙正然穿着少傅的朝服,坐着轿子就来到了孟家的别苑。
不得不说,孟伦的确更会享受生活,孟伦招待孙正然自然不是在京城里的孟府之中,而是在西山东麓的孟府别苑之中。虽不说是凤阁龙楼,也是雕梁画柱,远远地就能看到孟府张灯结彩,热闹得如庙市一般。而轿子愈是接近孟府,他听得也就越清楚,孟府门前似乎有一支专门的吹打乐队,似乎正奏着喜庆的调子。
孙正然苦笑起来,他真的不知道这是孟伦刻意挖苦他还是真的觉得他能回乡是件好事,这盛大的场面,孟家公子结婚都没有这样的排场。
轿子停在孟府门前,他四处望了望,果然,孟伦不止请了他一个人,还请了许许多多的朝中或大或小的官吏来做陪客。他仅仅站在门口,就看到了许多朝中的熟人,孟伦的老亲家李梅臣自不必说,还有大理寺的陶淑,兵部侍郎,就连钦天监的几位官正也因为孟新的缘故来凑了个热闹。
孙正然走进别苑之中,单单是门前的排场就让他有些炫目,大门两侧陈列着两座大玉海,玉海之中铺满了泛着柔光的珍珠,而珍珠上摆着珊瑚、砗磲还有许多雕成树形的玉雕。
他绕过影壁,便见到了前来迎接他的孟新,孟新朝他微微躬身行礼,微笑着带着他朝孟府的更深处走去。
在孟府中愈是深入,他便愈发感觉到孟府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暴发户气息,繁茂的树木上缠绕着锦缎,而锦缎之上,则用别针别着红玉雕成的小花。这些小花的边缘,则镀着一层黄金。
两人很快就到了孟府最中间的高台的边上,孟新朝孙正然微微行礼,低声道“孙公,还请您先在苑中游冶,酒宴开始之后,我会在台上敲响小钟,到时候还请您率先登台。”
“好。”孙正然微微点头,随后便一个人在孟府之中溜达起来。
他单单走了一会儿,就发现,孟府别苑占地实在太过广阔,优哉游哉地四处逛着,搞不好就迷失了方向,于是决定还是就在台前随意逛逛。
他坐到能够目视高台的一个亭子中,旁边的小厮见到他坐下来,急忙凑过来“孙公,请问您饮些什么?”
“随便来些水就好了。”
“您是要蜜水还是茶水?”
“茶水。”
“是。”
那小厮走了下去,孙正然坐在亭上,望着周围三三两两的宾客,他们看到孙正然坐在这里,也都纷纷赶着步子,向孙正然行礼,道一声“恭喜”,若是和孙正然还算熟络的人,还要寒暄两句。
这样客套了许久,一个跟孙正然不是那么熟的人走了过来。
清元官正。
老人直接坐到孙正然旁边的石凳上,看着小厮把茶水送过来,对那小厮说了声“给我也来一碗。”
小厮小跑着离开了,亭上只剩下孙正然和清元两人,孙正然微笑着朝清元点点头“不知冬官正找孙某有何要事么?”
“孙乌城,先是恭喜您能回乡养老。”清元笑着朝孙正然拱拱手“您觉得,现在天下局势如何?”
孙正然听到这话题,急忙皱起眉,给亭子口的孙五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让人过来,随后假笑着低声道“官正,您想听到孙某的什么答案呢?”
“乌城侯不必如此防范清元,”清元笑着摆摆手“清元与令祖父,姑且算是泰雍三年同科的进士,算是半个世交,而且我一介钦天监官正,也不至于跟您勾心斗角,您怎么想,就怎么说好了。”
孙正然眯起眼睛算了算,随后脸上突然露出惊喜的神色“诶?您跟家祖父还有这层关系?这事我倒是一直都不知道。不过您说现在的天下局势,孙某只能说,不稳,但是能否稳下来,还是要看朝臣文武和圣上怎样应对。”
清元微微点头“的确是,没有破绽的回答,您还是对我有忌惮啊,孙大人,您真的觉得天下如今能够稳下来么?尤其是在缺了您这样一员干将之后?”
“呵,陛下认定我昏聩不明,缺不缺我都没什么关系了,”孙正然笑着摆摆手“说起来,我倒是想和各位学学修道,看看能不能到您各位这个年龄,还有一个清醒的脑壳。”
清元听了大笑起来“孙乌城不必妄自菲薄,要我看来,您这才到天命之年,莫说昏聩,就连老都不沾边哩,若是无病无灾,挺到百岁不是问题。”
孙正然讪笑着点点头“借您吉言。”
而就在这时,有一双眼睛远远地望着孙正然。
孟新手中拿着孟伦给他的银酒壶,这酒壶看上去是纯银的,若是主人在酒中下毒极为明显,但是其内部有一个陶瓷内胆,所谓毒酒,实际上是从那内胆中倒出的。
他前段时间看到了太医给孟伦这边送来的信件,实际上现在周琢的健康状态每况愈下,皇帝突然长睡不醒是常有的事情,而且脉象也愈发稀薄,如果往不好的方向估计,周琢八成难以久于人世。
如果是这样的话,谋害孙正然实属不智。孙正然一死,周震上位之后,立足未稳的孟家和周震,第一个面对的就是江南士子的代表,安家。他们需要孙正然去擎制安家。
他将无毒的酒液先倒进壶中,看着那空荡荡的陶瓷内胆,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想起了前几天,在他身边经过的李晴。
李晴仍旧饱受来自孟伦的羞辱,而实际上,孟伦对李晴的辱没,也同样如同踩在他孟新的脸上一般。
孟伦一向自称孟新的父亲,但是这种时候,却完全弃伦理纲常于不顾。
此刻,仿佛有一个声音,一个低沉的,粘液般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还准备忍多久?等到李晴生出你的弟弟来么?”
他不知道这声音的源头,也不准备知道它到底源自何处,只是这声音让他突然一阵无名火起。他从袖口中摸出一个小纸包,这纸包是他从缉事厂的人手中得到的,是孟伦手下最常用的毒药之一。
他不再需要孟伦了。
缉事厂已经唯他马首是瞻,而孟家和太子之间的线,也是由他牵上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又有什么继续缩在孟伦的阴影之下的必要?
他要复仇,向他所谓的养父,实质上以他作为鱼饵的钓人复仇。
但是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让他停住了手。
毒药是孟伦的老本行,如果被他识破,结局会是怎样?
金钟敲响,所有宾客的目光都聚集在那高台之上,孟新手中拿着小锤,轻轻地敲动着镀金的小钟,而宾客朝着高台处聚集过来。孙正然身着朝服,率先登上高台,高台之上,是迎接他的孟新,还有早就已经等在那里的孟伦。
孟伦见到孙正然站起身,拱手作揖“孙公今日能够前来,使寒舍蓬荜生辉啊!”
“生辉的是江南锦,东海珠,可不是我孙某,”孙正然笑起来“孙某一介肉体凡胎,就算吞金服玉,也放不出光来。”
听了这话,孟伦也笑起来“哈哈!孙公有文名,是将星,就算肉体凡胎,怎地不能照临我孟府?孙公客气了!坐!”
孙正然坐到孟伦身边的位子上,孟伦看了眼旁边的孟新“可以开始了,把客人们,都请上来吧!”
“是,父亲。”
孟新这样一答应,随后朝旁边的乐队一挥手,从教坊中请来的班子马上奏起雅乐,酒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