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赦坐起身,看着周围的一切。
“果然,都是真的啊。”
那玻璃百合吊灯上的蜡烛不知何时已经灭了,而窗帘外透过些许明媚的阳光,让他本能地将窗帘打开。
玻璃镶嵌的窗户外,就是街道,路上又变成了昨天白天那样的热闹场景。无数行人行在街上,他甚至不知道这些行人都在做些什么,仅仅是看着他们在街上走着。
他需要接近龙子,接近那棵树,根据前一天的经验来看,长发霞衣女应该是不太方便帮他的。毕竟她要在这座城市里出现的话,也要盘发伪装成另一位霞衣女。这两位的面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被发现的话,庄赦可能会被严密地监控起来,结果可能要么是吃刀子,要么是在霭蕈出世之前都没法离开。
也就是说,可能他在这座城市中寻找接近龙子的方式,还不能倚仗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顿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本,他是大胤钦天监的灵台郎,说小不小的一个京官,尤其是在陛下重视钦天监之后,他这个灵台郎变得愈发重要起来,因此他在九州几乎都畅通无阻。
但是这里,显然不是他能活用这个灵台郎身份的地方。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穿好衣服,坐在床上想了许久,愣是没想明白,该怎么去接近龙子。
他呆呆地坐了有半个时辰左右,想了想,如果从这里通往现实的大门是在龙子出世的那个时间点打开,那么他最好现在就知道龙子究竟什么时候会出来。
想着这个,他拎起不知谁留在桌面上的钱袋,离开房间,下了楼。
旅馆前台没有人,他原本想直接找掌柜问,但是掌柜既然不在的话,也没有办法。他肚子多少有些饿了,想了想,还是先走出旅馆,决定先找找吃的。
一旦心思从龙子上拿下来之后,他突然发现这座城市的确是魅力惊人。道路两边的店家都十分热情好客,只要他投过去些许目光,门口招揽顾客的伙计就会拿着一个托盘,里面是一个小碗,碗中是他家的招牌菜,分量不大,但是尝了一口后很快就能让人对这家店有一个一叶知秋的观感。
他尝了几家店门口伙计端来的菜,终于在第三家的时候不好意思继续尝下去了,便走进店面。
这家店的空气中,泛着一种令人喜悦的油香味儿,吃惯了京师精美菜肴的庄赦马上嗅出来了这是鸡油的味道,而往里一望,一眼便看到不算宽敞的店面里支着一个大国,里面是烧热的油,而灶台边上,一边摆着各式各样的食材,一边摆着五花八门的调料罐。
“客官!吃点什么?”
庄赦看了眼屋中,这家店还算热闹,店面里有七八个青年人正在吃着面条,他抬头朝边上挂着菜名木牌的墙上一望,微微点头“老板,要一份高汤细面加一份炸物拼盘。”
“好嘞!客官您请坐!有什么忌口么?”
“不忌口。”
“好嘞!”
庄赦坐在店面之间,远远地望着那厨子将几样食材裹了面糊糊,下到油锅里炸起来,炸的时候,又调好了几小碗酱汁,随后按着食材的顺序一样样从锅里捞了出来放在一边,等上面的油滴下来许多,厨子也差不多把油里的浮渣滤了个干净,便将炸物盛到一个小碗中,边上是分四个格子的小碟,四个小碟中是两种干料两种酱料。
“客官您请用,拼盘给您炸得是本店招牌的蟹黄河虾饼、鸡腿肉、鲜鱼片和蔬菜丸子。干料是咸香口的椒盐料和辣口的麻辣料,酱料是姜醋和梅子酱。慢用!”
这五花八门的花样顿时让庄赦整个人失了神,他盯着盘中炸得金黄的四样东西,河虾饼里透着些许红色,而蔬菜丸子则是偏绿色的,看得他口水直流。
没等庄赦动筷子,伙计就把他的面端了上来,细如棉线的面条漂在淡金色的高汤之中,高汤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香,比起那看起来多少有些过于油腻的炸物来说,就像是红底金绣的锦袍配了一块翠绿的玉簪一般合适。
他迫不及待地夹起虾肉饼,先不蘸料吃了一口,浑厚的蟹黄香味伴着虾肉的鲜美仿佛在一瞬之间把他的脑子凝结住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蟹黄的香味蕴含在这酥脆的面饼之中,而虾肉也被炸得恰到好处,多炸一分便过老,少炸一分则未熟。再蘸上些许姜醋,酸味在一片油香中反而凸显了出来,最后半点油的腻气也都消散了。
他又夹起一块鸡肉塞进口中,油本身就带着鸡油的馥郁香气,而富有弹性的鸡腿肉,则让他唇齿留香,加之少数椒盐和辣椒,则如同在他脑中烧灼着一段段竹节一般。
吃了些许虾肉饼和鸡腿肉,未免有些过于油腻,他端起碗,先喝了口汤,蔬菜的鲜味顿时冲淡了仿佛凝结在他脑子中的荤油。又拿筷子挑起些面条,秃噜噜地吸进喉咙中。
面和面汤鲜甜,而炸物则满溢着油香,不用多长时间,他便吃光了盘子里的所有东西,连碗中的高汤也一并喝了。
他从钱袋中拿出些许碎银,摆在桌上,随后迈着方步缓缓离开。这一顿吃得他神魂颠倒,他缓缓地走在街上,脸上不知为何撑起了那几个月都没有出现过一次的发自内心的笑。
是的,这是一个虚幻的世界,那又怎样呢?
他在这里,似乎可以忘掉一切,似乎尘世间的所有东西都不重要了,他看着道路上的每个人,几乎所有人都是笑着的,他们不必为生计发愁,更不必担忧什么灾年之类的事情,似乎只是简单地活着而已。他看到有就坐落在街边的学堂,里面则有读书人样的人教孩子们识字,也无所谓道德教化圣人典训,只是教他们识字算数而已。
太简单了,这个世界,这个所谓的幻境中的一切,都洋溢着一种简单而轻盈的快乐。追寻龙子,对他来说的意义似乎渐渐地减弱了,如果任何一个人能够在这样的世界中待上一辈子,那他还会有任何一丝一毫的追求么?
他绕着花田周围的小摊又走了一圈,吃了些牛乳做的甜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地,不知何时,回到了他所住的旅馆的房间里,而回到房间中之后,他发现,屋中居然有一个人,惊得整个人直接后退几步。
一个霞衣女。
他惊诧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他的房间里,而是因为这并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个霞衣女,没有盘发,也没有长达小腿的长发,清汤挂面似的黑发似乎是在颈部左右被整整齐齐地切断,同样整齐但是多少有些稀疏的刘海,则盖住了额头。
“您是。。。您是哪位?”
“庄赦,我是来警告你的,”那个女孩的声音很冷,冷得像是冰块一般“记得你要做什么,你该做什么,你不属于这里,你属于外面。”
“我知道,不过我更在意您是哪位。”
“我是‘鸟’中的一人,与你先前见过的两位,是一样的人,”那女孩继续道“不过这并不重要,你要触及龙子。这是你的使命。”
“我的使命是什么,应该不用您教我吧。”
“呵,你在街上那副德行我可看得一清二楚,”女孩继续道“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和其他深入这个梦境的人一样,沉溺于这个与世隔绝的幻境,变成废人,早点醒过来吧。”
女孩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说罢,庄赦醒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周围依旧是那幻境中的旅馆,而窗外,也仍旧是熙熙攘攘的街道。
但是他心里,却多少有些难以安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