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赦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钥匙掏了出来,那是一个不大的青铜钥匙,全部拿出来也仅仅有常人一个指节那么长,他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那个钥匙,先把钥匙放在桌上一处显眼的地方,随后从书架上找了一本看起来十分厚重的书籍,一翻开便发现了一个令他多少有些惊讶的事情。
陵云山里面的大空洞,也就是老钦天监,最早的研究对象根本就不是玺,而是霭蕈。
这本有三指厚的报告的第一部分详细地说明了老钦天监是如何捕杀霭蕈的眷属,随后控制霭蕈的种子的。而第二部分,则是对霭蕈的各种传说相关的考据。
“霭蕈作为龙子是最为特殊的一个,它的本体并不是其生出的巨树,而是树上所结的果子。目前已知的所有十三棵霭蕈,每一百年只会结一颗果子,而其眷属会将果子找地方种下,霭蕈就会再次陷入沉睡。”
“霭蕈的信众极多,多数以霭蕈为中心形成聚落,死者身上的肉会被剔去,用于供养巨树,而骨头会被置于木棺之中,悬在巨树粗壮的枝干上。”
“目前已知的活性最佳的霭蕈巨树,都位于江水周围。我们曾试着与霭蕈的果实进行沟通,但是这种沟通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庄赦看着这些树上的内容,隐约间感觉到霭蕈估计是很难找,而且他看到的数年前的那个老钦天监中的巨树,想必就是霭蕈之一,毕竟那种高度堪比一座山的树,他还从未在任何地方听说过。
他将那本最厚的书放了回去,现在最理想的方式绝对不是马上开始找霭蕈,而是尽快触及其他龙子。狙在泓州,而不出意外的话,可能就在西山之中,这样的话,他就能找到四个龙子,只要将龙子交给钦天监,大胤就能得救了。
但是他现在仍有一分疑问,他现在手中已经有了螭的真血和玺的青卵,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将这力量交给钦天监,不过这些可能都是后话,长青真人和钦天监可能早就已经知道如何利用龙子了。
他叹了口气,决定不想那么多,先触及四个龙子,然后再去想其他的。
庄赦站起身,看着那个青铜钥匙,又看了眼旁边的一个小柜,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觉得拿起了那个青铜钥匙,插进柜子的钥匙孔,没等他拧,那个柜子便自己弹开,露出了里面的一封信。
那是一封散发着让庄赦甚至感到不适的,带着浓重血腥味和腐臭的信。
他皱着眉,拿起了那封信,拆开信封,拿出了信纸,先看了一眼落款,武蕴,也就是武家的第六十二世祖。信的开头很清楚地写着“致武家后人”,而庄赦的手,触及这封信的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寒冷,一种仿佛将他丢进冰窟一般的寒冷。他颤抖着打开信纸,看着那凌乱的字体,仿佛像是谁的绝笔一般。
实际上,它也的确是一个人的绝笔。
“我从未想到死亡会以这种形式来临。”
庄赦看到这句话的一瞬,脑中顿时涌出了一个漆黑的画面,而这个画面将庄赦包裹其中,让他仿佛身处那阴暗的所在之中。
那是一处黑暗的地牢,一个满头肮脏的灰白色头发的男人坐在其中,手中拿着一张纸,借着外面的微光,用右手手指蘸着漆黑的墨水,在纸上歪歪扭扭地涂抹着。他的左手少了三根手指,仅仅剩下拇指和小指。
他无比用力地想要稳住他的手指,想要在纸上写下些什么,但是结果是留下的只有杂乱的黑色污渍。
就在这时,对面的牢房传来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老人家,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您写,只是在下字比较丑,怕您嫌弃。。。”
“不碍事不碍事,万分感谢,”那满头灰白色头发的男人听到这话几乎哭出来,他将旁边摆着的一叠纸递给了那人。那个男人拿过纸,又接过装着墨的小碗“大人,您说吧。”
“看到这封信的人,无论你是谁,想必你已经走在了一条极为危险的路上。”武蕴的声音极其沙哑,如同用砂纸打磨石块一般。
“是的,这条道路上有黄金屋,有颜如玉,但是当你向着这条道路的更远处走着时,道路的彼方,也有人正在朝着你行进。”
“这条道路,就是神与人之间的道路。所谓的神明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般,他比我们所知道的更像尘世间的一切,为了生存和繁衍,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的尘世间的生命。”
“你走在这条道路上,终有一日,必将看到那远处的灯火,是的,是的,你在黑暗中求索了太久,想要去寻求一盏前方的灯火。但是当你看到那盏灯火的时候,要小心,若你的运气尚佳,那盏灯火也许是已死的前人留下的警告,而若是你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那所谓的灯火,可能是无数想要啖食生人的饿狼们发光的眼瞳。”
“无论你是谁,武家的后人,钦天监的官员,抑或是任何一个寻求你所想要寻求的东西,而找到了这封信的人。回头吧,回头吧,尽早回头,若你真的抵达了那最为闪耀的日出之处,那你的生命也将被燃尽,被神的光辉燃尽。”
武蕴的话很简单,那个代笔的囚犯什么也没听懂,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将整封信写完,过了一会儿,一个狱卒走了过来,他低声对武蕴说道“大人,您的绝笔写好了么?”
武蕴微微点头“嗯,劳烦您了。”
他看着狱卒将那封信拿起来,装进信封中,他看着缩到了牢房里面的武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开口道“大人,祝您好梦。”
武蕴点点头“嗯,谢谢。”
庄赦此时仿佛和武蕴心灵相通一般,感受到了他的思绪和情绪。在这昏暗的牢房中,武蕴已经待了多长时间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既然他没死,洪玄和安蓝必定留着他有用。
然而他还是写下了“绝笔”,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很快就要死了。
庄赦看着武蕴窝在稻草上睡着,这个老人,这个曾几何时是一家之主以及整个钦天监的主人的老人,此刻就像一条街头濒死的土狗,颤抖着,半睡半醒地窝在那里,不知何时,庄赦感觉到浑身一阵发冷,他看到武蕴突然开始极其艰难地用力吸气,他的肺像是个破旧的老风箱一般不断地发出嘶嘶声。
突然,他醒了。
武蕴睁开那双浑浊的眼睛,庄赦看着他的眼上缓缓地覆上一层白霜一般的薄膜,他直起身子,跪在地上,双眼死死地盯着天空。他的双手,僵直着缓缓向上伸,如同渴求着什么来自天空的东西一般。
不知何时,他的心脏停了,同样停下的,还有他的呼吸。老人的身体僵直如朔州冬季原野中,冻死的干尸,冰冷而干瘪。而周围的景色,又变回了武家的书房。庄赦看着周围,浑身骤然一阵发抖。
武蕴也触及到了龙子,但是可能他远没有庄赦幸运。刚刚老人的那副样子,就像是许久没有见到太阳的人向着天空索取光芒一般。
庄赦长叹一口气,他把这封信放了回去。诚然如武蕴所说,人向龙子索取的同时,龙子也在向人索取,但是他不会因此而停下来,他如果停下来,结果远比武蕴更加凄惨。因为他已经是其中一位龙子的眷属了。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思索了一下,决定还是先起身前往泓州,去获取狙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