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周震坐在东宫的书房中,整理着手头的公文。
作为太子,他一向不怎么受待见,原因也简单,他不是安皇后的孩子。
周震的母亲是最早的一代太子妃,生下周震之后,因为某些不明原因突然去世,之后安皇后成为新的太子妃。自安皇后入宫以来,周琢就整日和她一同研究星象数术,将朝政丢在一边。靖元二十年左右,若不是烈宗靖元皇帝亲自下诏指定他做下一朝太子,恐怕他也早就被随便找个封地丢在一边。
即便已经告别了可能出现的废太子的危机,周震在京城之中,依旧如坐针毡。弟弟妹妹都是安皇后的子女,有太师一家在背后撑腰。保不齐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被这群人所谋害,到那时候就追悔莫及了。
自保是一方面,还有另一方面问题让他感觉更加紧迫。
大胤要不行了。
这件事在京师,很多人自然没什么感受,毕竟俸禄在正常发,各地也没有所谓的什么告急文书。但是太子每次去查近两年各地缴皇粮的情况,都发现同一件事情。
进到京师的皇粮,越来越少了,而且各地对此的理由,也都堂而皇之。
要么是本地灾荒,要么是直接运到了运河工地,还有千奇百怪各种理由,总之,皇粮绝对不可能十成十地交到京师。
这种现象从靖元二十一年就开始出现,到了今年,比起靖元二十年的皇粮上缴总数,已经少了六成有余,除了岱州几个纳粮大郡仍在足额纳粮以外,其他的各郡能纳上足额的五成都算多的。
这种事情既然出现了,就不是谁一人之过,而周震作为太子,自然也改变不了什么。能够改变些什么的,是他的父亲,周琢。但是周琢在主政后的两年,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仍觉得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他自多方了解了朝堂之上的情况之后,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的父亲,却没有改变这一切,原因毫无疑问是一个蒙蔽圣听的人的存在,这个人就是大内侍孟伦。
他原本准备借着自己的身份,找人告孟伦的御状,但是常戚案和李梅臣案就先一盆泼到他头上的冷水。没有任何靠山的他如果真的和孟伦直接对立,那他会不会和他母亲一样,在某一天突然死于一盏茶。
为了避免这样的结局,他选择了另外一种更为稳妥的方式。
周震坐在东宫的花园中,望着花园的门口,果然,他看到了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钦天监监副,孟新。
孟新刚迈进门槛,就看到周震微微起身,他急忙拜倒在地上,口中念道“臣孟新,见过太子殿下!”
周震走到孟新面前,把他扶起来,微笑着把他带到花园的桌边。两人坐到桌边,旁边的侍女适时地凑了上来“殿下,您看。。。”
“上茶和茶点吧。”
“是。”
周震的目的很简单,先接近孟新,尽可能地和他处好关系,找个机会混入孟伦的派系之中后,机会就多得是了。
“太子召见臣下,臣惶恐之至。”
孟新客套地说出了这句话,在钦天监做一个闲职的他,此刻大抵也明白周震到底想要做什么。周震身为太子,在朝中没什么靠山能活到今天简直是个奇迹,他需要一个能抱的大腿。虽然孟新本身不算是什么有能力的人,但是作为孟伦的养子,他的确象征着一些什么东西。
“孟监副能在百忙之中前来,才是我的荣幸,”周震笑起来,他看着茶点和茶水都端了上来,便朝周围挥挥手示意左右退避,随后开口道“孟监副接手国务已经有一个月了吧,最近情况如何?”
孟新隐约间能够看出这位太子似乎在等他给出的一个答案,他看着太子,心中揣测起太子这个问题的到底问的是什么,他打量起太子的神态,比起朝中多数文武大臣来说,他满面愁容,似乎是真的在忧国忧民一般。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很显然在暗示一件事,那就是大胤本身已经陷入危机之中这件事。
“臣身在钦天监,不知国情如何,但是近日星象不稳,”孟新选择了一种尽可能保守的方式试探周震的意图“臣才疏学浅,不知天意如何,不过还望大胤四海安泰。”
这即为保守的一段话,周震听了一阵苦笑“的确,星象不稳。。。监副,我称你一声孟贤弟你不介意吧。”
“臣惶恐之至!”
“不必惶恐,你有一甲状元登科之才,也应有救世济民之德,”周震开口道“孟贤弟,你要知道,大胤现在流贼四起,各地郡守州牧尾大不掉。若不尽快救民救国,恐怕大胤危矣。”
孟新听到这,隐约间也懂了太子的意思,周震显然知道现在的大胤处于危机之中,而曾几何时看过孟伦书案的孟新,同样知道这一点。大胤说到底是他周家的基业,这个朝廷没了,孟新这满朝文武愿意死节的可以死节,不愿意的大可以卷金银粮食跑到乡下做个富家翁,或者直接城头变化大王旗。
然而周震身为本朝的太子,如果大胤没了,他最好的结局,也是被找个小楼养起来,这辈子都只能待在楼里,成为一只笼中雀,而如果这朝廷被人颠覆,迎接他的未来,很有可能是人头落地。
想到这,孟新不禁对这个太子的印象多少有些改观,他找自己可能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孟伦的养子,更有可能,他真的想救大胤。
“太子有何打算?臣当效犬马之劳。”孟新一点头,他想了想,虽然他现在是孟伦的养子,可谓权势滔天。但是实际上,孟家一派缺少一个主心骨。东海派有随先帝南征北战的元老孙正然,江南派有康赫、承旭、靖元、显四朝老臣安蓝,这两人都是在朝中极有威望的角色,但是孟家缺少这样的角色。
而太子,虽然也不算多有威望,但也是朝中的一根大旗,依附太子来在朝中立稳脚跟,古往今来绝不少见,对于孟家来说,有了太子能减少朝中不少的非议,而对于太子来说,依附孟家也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手段。
孟新这个表忠心的行为太过直接,让周震吃了一惊,但是周震很快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说到底,双方可能无非是互相利用而已。
“打算?我能有何打算?朝中浮云蔽日,陛下疏远贤良,我能做什么打算呢?”
“殿下,你我一起,可以做很多事情,”孟新这时微笑着向周震放出了友好的眼神“不过希望殿下能够答应我一个要求。”
听到这话,周震微微点点头“你说。”
孟新此刻心中澄如明镜,如果周震已经意识到朝中情况不对,那么作为太子旁观者清,他必然知道朝中一片靡靡之风而九州生民涂炭的原因,这个原因,毫无疑问就是孟伦把持朝纲。如果他知道这一点,那么可能他接近自己的隐藏目的,就是找个机会对孟伦动手。
“殿下,您对于阉党,怎么看?”
周震显然怔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了笑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改日再谈。”
孟新站起身,跪下行礼,随后走出东宫,走出去的时候,他听到耳旁响起一个声音。
“少爷,您是要对厂公不利么?”
“不算不利,你们缉事厂也不想被人视作祸乱朝纲的阉竖同党吧。”
那个声音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又小声道“那,有人要行刺厂公这件事。。。”
“你先报上去,我一时半会儿不会对他做些什么,他现在,还是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