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隼缓缓地睁开眼,他脑袋昏昏沉沉的,隐约间感觉到自己似乎坐在一处阴冷潮湿的所在,他缓缓睁开眼,寒冷带着潮气像是小针一样渗进了他的骨头,顿时让他满是泥汤的灵台变得轻灵许多。
他看了看周围,他坐在一个石凳上,周围是一处阴冷漆黑的地下室,似乎是不知何处的地牢一样的地方,而旁边则站着一个戴着白面具,一身黑袍的男人。
潘隼看着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开口道“我,这是在哪?你又是谁?”
那人缓缓说道“潘大人,您昏倒在皇城西门道,在下怕您在那里待久了出乱子,便把您带到这里,希望您不要怪罪在下。”
潘隼听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但是仔细想想,却又有些分辨不出来是谁,隐约间记得似乎是六部中的人。
“所以,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潘大人,”男人笑道“重要的是,您准备怎么过这一生。”
潘隼被这个问题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皱起眉,看着面前的男人“你什么意思?”
“靖元二十年殿试中二甲,翰林院待了三年,进户部做郎中,受户部侍郎赏识,”那人说话显然顿了一下,随后继续道“和户部侍郎的女儿订婚,未来不算平步青云,也算是安安稳稳,你说,对吧。”
这男人一番话,再一次戳中了潘隼痛苦的根源,他想起了李晴,想起了李梅臣,心底一阵颤抖,咬着下唇几乎要冲向那个男人,口中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几遍,那都是事实,在你的爱妻成为别人的之前,你的确未来可期,”那个男人继续道“不过现在,你原本可能抱得上的小细腿李梅臣,轻易地被孟伦掌握在了手中,而可能成为你妻子的女人,现在可能已经怀了个孟家的小子。人生一辈子,除了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还有什么值得您这样的儒生怒发冲冠的呢?”
潘隼被男人一番话一激,残余的酒劲伴着热血上涌,双手握紧,一双眼睛瞪着那个男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人看潘隼一副几乎要吃人的样子,笑起来“潘大人,我也清楚您心中有多么愤懑,否则也不会在皇城西道想要截杀孟贼,不过,手中拿着一个酒坛,能做些什么呢?说到底,您无非就是冲冠一怒罢了。您转念想想,不仅是您一家,还有常氏一家忠良被害,陛下不理朝政,九州疲敝,这一切,是谁的问题?”
潘隼马上就明白了男人意思,他点点头“孟贼。。。”
“对,是孟贼,”男人继续说道“现在孟贼倒行逆施,食忠良肉,饮贤能血,满朝文武只顾自保,李大人和常大人都是血淋淋的教训。我们需要一位有心杀贼的忠良之士,您如果有心的话。。。”
潘隼想到自己以往的经历,又想了想那孟伦的奸笑,不禁心火上头,也知道面前这人是要帮他,于是开口道“义士是要帮我除贼?”
“是,讨杀孟贼至少要能接近皇城,我身无功名,只能为您提供武器,同时联系其他朝中的义士,”男人看着潘隼,打开旁边的一个木盒子,露出了里面排列整齐的刀具和两张小弩“我们能够为您提供这些。”
此刻,潘隼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就算成功杀了孟伦也不可能功成身退,偌大的皇城百万禁军,不可能抓不到他,但是脑袋里那股子残余的酒劲儿,仍然让他想要去做这件事。这不是为了江山社稷什么的,这只是为他自己,为他自己争口气的举动。
他微微点点头,而那个男人看到他的举动,转身便吼了一句“各位,带潘大人到密室。”说罢,他朝潘隼一鞠躬“谢潘大人,一会儿会有别的弟兄带您和几位入伙的大人接触,在下就此别过,日后有缘再见。”
男人几步走到前往地上的隧道口,推开活板门,活板门藏在一个客栈的马厩里,他朝旁边看门的两个伙计点点头,随后闪身进了巷子中。巷子里停着一个轿子,他爬上轿,摘了面具。
兵部员外郎郭渺。
这个人在兵部没什么存在感,毕竟他说是员外郎,实际上就是孙正然的左右手,常年在少傅府做事,因而认识他的人也都不多。现在兵部侍郎是宋虎卿,这人肯干能干,更不会在意一个在孙正然身边做事的员外郎了。
因此,郭渺做起很多事都方便得很,因为在整个京师,认识他的官场中人也不过寥寥几个。
他看着那个客栈,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开口道“走吧,回少傅府。”
轿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穿过了几条巷子,最终从后门进了少傅府。
郭渺一下轿子,直接找到了伙房,这里吵杂,京师的特务厂卫来了也听不到什么。孙正然发来的文书密令多数都随着鱼肉果蔬进了伙房,然后由孙五整理好。
郭渺凑到站在案板边上的孙五身边,小声问道“五哥,孙公那边有什么新的指示么?”
孙五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郭大人,孙公有封给您的信,您先回房,我一会儿让下人连通瓜果茶水一同送过去。”
“好。”
郭渺回到他的书房中,叹了口气,朝中现在文武百官尸位素餐,自显帝登基以来,除了太师党一直在忙着修运河,东海派则一直装聋作哑,在朝中运作,把在靖元年间被打散派到全国各地的东海派人士慢慢地收拢回东海郡。结果造成了阉党一家独大,现在孙正然想要补救,他本人在江南郡处理别的事情,自然要让郭渺来解决。
郭渺能够想到的第一个,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也就是暗杀孟伦。
阉党势大,但是说到底,支柱也只有孟伦一人。除了孟伦以外,阉党中再没有人和皇帝有着那么亲近的关系。只要孟伦一死,依附着孟伦的人就会土崩瓦解。这样的话,问题也就只有该让谁动手了,怎么动手了。
他想着这些,看着送进屋中的瓜果茶水,目送那几个仆妇离开房间,转身便打开推车上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了孙正然的信。
孙正然信件的内容很简单,很简略地给他讲了一下现在大胤全国各地的形式。
他仔细看了一遍,不禁浑身发冷。
如果把大胤现在的情况,简单地概括一下的话,那就是,亡国之兆。
各地县令公然收受贿赂,侵占或是少收国税皇粮这种事情已经再常见不过,为了保证不被人看出问题,他们会谎报本地的灾情,甚至向朝廷申请赈灾粮。而郡城作为京师和县城之间的纽带,则协助着这些人欺瞒京师。
孙正然在经过各个县城和郡城的时候,都非常收敛,而这些县令和郡守也都待之以礼。原因很简单,据说去年有位京官回乡探亲,路上目睹县城乱象,斥责了县令两句,第二天就“马失前蹄”,摔断了脖子。
而这种情况出现,而大理寺居然也没处理,想必大理寺也收了不少。孙正然文中无处不透露着无穷尽的震惊,仿佛没想到靖元年间还能三征蛮夷的大胤,居然烂成了这个样子。
他看着文字中那种无处不在的无力感,叹了口气,他也才入官场两年,本想跟在孙正然身边做出一番事业,没想到大胤从县到京没一处不烂的。
就在这时,他产生了一个危险的想法。
“这大胤,这已经存续了将近三百年的王朝,难道,大限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