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并上天子诞节,兴庆府自四月底便热闹起来;家家户户赶着采了艾草扎作艾人,或是剪了艾虎随身佩戴,大有驱邪避障之益。
唐宫中射粉团的旧俗也传扬开去,满街尽是糖油果子的甜香。
百花卯时起了仍吩咐穿短衣晨起,白芷出言提醒她:“今儿要进宫去的。”
百花一面起身、一面道:“往年是要免了视朝的,但爹爹说今年事务繁杂躲不开,宴席改在晚上了。”
“可昨日内苑来传过了,说是皇后娘娘设下了马球投壶的玩处,请公主务必去捧场呢。”
百花笑道:“幸而没得说定时辰,我也不必早早的杵在受人冷眼了。”
既存了心要消磨日光,百花便在校场跑得尽兴了,这才回了皎月斋沐浴。
白芷替百花仔仔细细擦干了头发,正在一旁打着扇,却见白蒿一蹦一跳地进来。
珊瑚正抱了衣裳出来,瞧见便嗔怪了几句,白蒿全不理她、乐呵呵地凑到百花面前道:“公主瞧瞧这个。”
珊瑚探头去瞧,只见白蒿手里拿着五彩长命缕,笑道:“你这是什么劳什子,去去去,拿远些。”
“端阳节要有这个才应景呢,虽有些寒碜,好在穿在褙子里头也瞧不见。”白蒿气鼓鼓道。
听她说起穿在褙子里,白芷忽而想起一事,笑道:“上回赏花宴,我瞧见含山公主穿了件鹅黄蝉翼纱缕金线的褙子,上臂一只白玉臂钏若隐若现地,好看的很;我记得上回从野利夫人那拿回来一只鎏金镶鸽子血的,更显白些。公主也带上一回罢?”
百花接了那五彩长命缕来,笑道:“就戴这个,今日是正宴,挑件绀青的褙子穿,也不至于太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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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过丹凤门时已午时末了,进得内苑时果真瞧见满眼鲜花着锦的明艳、烈火烹油的热闹。
成亲王妃家的长乐郡主已九岁,眉眼间同她母亲一般柔媚,今日一袭海棠色的衣裳跟在王妃身后,鬓间一朵火红的石榴花,愈发衬得她得玲珑可爱。
小郡主转眼瞧见她,有模有样的朝她福礼问安,百花上前拉了她的手,笑道:“长乐愈发懂事知礼了。”
长乐一本正经道:“哥哥说,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但长乐是小小女子,只需记住不可失礼于人。”
百花闻言失笑,成亲王妃也掩了嘴笑道:“延平随口一说,她倒记得快。”
百花笑道:“可见伯母教得好,这是近朱者赤。”
长乐仍是一本正经:“哥哥也说,近朱者赤,让我多和百花姐姐在一处,不可学得骄横跋扈。”
这头正说着,却听见后头女眷们齐声问安,百花转过头去,瞧见皇后娘娘同多拉娘娘并肩而来。
从前后宫还是热闹的,自从大妃卫慕氏灭了族,辽国兴平公主终日郁郁寡欢,不久也香消玉殒了,后来几位妃子也因事获了罪,如今偌大的后苑,妃位之上竟只剩下皇后娘娘和久病缠身的多拉娘娘二人。
今日艳阳高照,满园的石榴花开得红红火火,映得多拉娘娘的气色也好了几分,只见她掩了嘴轻咳两声道:“许久不见百花,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含山不知从何处飘然而来,盈盈福礼笑道:“娘娘瞧不见,这皇城内外却许多双眼睛盯着呢。”
百花经这一提、恍然大悟,面上虽毫无波澜,心里却觉得好笑得很先前张元算计得滴水不漏,不知怎的竟中道崩殂,如今看来竟是惹上了这样一尊大佛,难怪消受不起。
思索间她转眼去瞧含山,见她缃色的蝉翼纱下头银色镂空的臂钏闪着微光,又与她头上嵌东珠的冠子辉映着,着实好看的很。
皇后娘娘抬手招百花去,拉了她道:“本宫心里早有些计较了,只是她总在外头奔波;等过了这几日搬去行宫里,再细细说来也不迟。”
怀亲王妃忙找补道:“原是该细细地说,含儿这孩子心直口快的,在娘娘面前失礼了。”
皇后娘娘笑道:“今日来的都是自己人,弟妹也不必见外。”
众人站在日头底下说了一会儿自话,便瞧见多拉氏额际鬓角渗出汗珠来,面上也渐渐没了血色,皇后忙邀众人往亭子里喝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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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人渐渐散了,楚清才去拉了百花道:“稀客啊,你瞧那位公主身边的是谁?”
百花远远的望了一眼,听得楚清说是叶朗赭,微微讶异道:“许久不就见她,怎么如今这样消沉憔悴?”
“内宅里那些事情,不听也罢,”楚清无心和她说这等下作之时,扯开话题道,“不过方才皇后娘娘说,今日来的都是自己人,想想她家不过是四品大夫,可见是巴结着那位来的。”
百花眼角微微一跳,低声道:“不知怎的,我瞧着她俩凑在一起,心里便有些发怵。”
楚清乐道:“延州那头刀枪箭雨也没见你怕,如今怕起手下败将来,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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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开了宴,众人吃了三杯祝酒,这才说起方才听了瞧了的贺礼来,有人夸赞怀亲王献的寿山石好,又有人中意画院献的山水十二条屏。
皇后娘娘一一听了,点头笑道:“我瞧着各有各的好,但忠勇侯献的那对儿玻璃花瓶,晶莹剔透、新奇有趣,我私心里最喜欢。”
李元昊朗声道:“两个丫头一晚上没说话,心里揣着主意呢,你这话说早了。”
成亲王妃出声附和道:“是啊,含山心思细巧,今日的礼又藏着掖着,定是等着给咱们惊喜呢。”
含山闻言盈盈起身,笑道:“含儿的礼还没到呢,得等到新月上来了才能瞧见。不如先看看妹妹备下些什么吧?”
百花见满殿的人都望了过来,搁了茶盏起身道:“臣侄以三百万缗钱贺陛下诞节。”
话音一落,满殿哗然三百万缗,只怕要当空了安亲王府的私产才有这个数。
众人想及此处,便又齐刷刷地望向安亲王,李元满脸的无辜之色,分辩道:“我送的兽首玛瑙杯诸位可都瞧见了啊,方才成亲王还夸说有趣呢。”
李元昊朗声笑道:“不知百花这三百万缗是交子,还是铜板?”
百花大大方方笑道:“臣侄尚未开府,没有私产,这三百万缗只得先打个条子欠着。”
李元昊饶有兴致,好奇道:“那这条子,要等到何时兑现?”
百花跪拜道:“恳请陛下允百花于边境广开和市,年关之前定将三百万缗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