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便有小吏往校场寻狄青,请他往经略判官尹洙尹大人处走一遭。
两人进了官厅,只见一中年儒人正襟危坐、与人论事,瞧见他二人来,便三言两语打发了那人,起身问道:“你就是狄青?”狄青拱手见了礼,又听得他问道:“保安军一役以寡敌众,卢守勤只道是你‘勇冠三军’才能得胜。”
狄青忙笑称不敢:“卢大人谬赞了,不过是战阵之间,不厌作伪罢了。”
尹洙闻言侧目、颇有兴致地问道:”如何作伪?”
狄青将保安军如何设计一节细细说了,又道:“兵法云:奔走而陈兵者,期也;半进半退者,诱也末将不过是从先人处偷来的疑兵之计罢了。”
尹洙闻言心中大动,他对兵制之事颇为热忱,正待邀狄青落座详谈,却见之前那位小吏又走了进来,说是范大人请他过去议事。
两人起身往外去,尹洙又道:“如今各部已暂拟了主将,随后我会禀明范大人,再行察举校考,让人人有合宜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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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转过小厅来,只见窗边站着一人,须发花白而不显佝偻之态,尹洙上前唤他“范公”。
那人听见动静侧目笑道:“师鲁,你来。”
那人说罢,行至大案前、取出一本折子递给尹洙,话语中颇有赞许之意:“州从事种世衡,乃是种放子侄,此前他上书说延州东北二百里,有宽州故城,地处战略要冲宽州右可为延州之屏障,左可输送河东之粮,北可远图银、夏之中心巢穴我以此三利,奏请朝廷批准修城。
如今一事方定,种世衡又上此书,请建营田、岁取其利,募商贾使通其利。如此一来,城中钱粮并守城军械,便无需仰仗外人了。”
尹洙沉思良久,才开口道:“计较虽好,但财政一独立,让有心之人看来,便是拥兵自重。”
范仲淹正色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如今西北粮草物资消耗巨大、运输困难,历代长久之策皆是以士卒屯田垦荒,若能将此事细细筹谋予以上奏,即可解眼下困境。”
尹洙心有余虑、出言提醒道:“如此军政、民政、财政集于一体,便可视作藩镇、割据一方了。”
范仲淹笑道:”我心里记着。”
见延州军中还有此等将才,尹洙不由得笑叹:“若不是此番军中改制,这等良将还要继续埋没了。”
范仲淹笑道:“我已将佑儿下放到士卒当中去了,也让他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多听多看。”
尹洙放了折子,上前一步道:“我倒有一人要举荐保安军一役崭露头角的,延州指使,狄青。”
范仲淹闻言点头道:“有所耳闻。”
尹洙道:“若只如传言一般、是名猛将,我也不必举荐。”说罢将狄青所言保安军之事复述了一遍,又道:“我问他如何得胜,他张口便是引的行军篇里的句子听来是个有勇有谋的,堪为良将之材。”
范仲淹踱了两步,转头笑道:“师鲁心中,以为狄青和种世衡二位将材谁更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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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战后军事调动,由夏竦知任陕西经略安抚使,又有范仲淹、韩琦为副,前者知延路,后者则知泾原路。
与范仲淹的小心翼翼相反,泾原路韩琦生而豪杰,弱冠之年进士及第,位及二甲;此番出任陕西,韩琦力主五路合兵,并行而前,乘敌骄惰一举而得。
尹洙听得范仲淹此问,拜曰:“我此番前来,正是请老师共议五路合兵之策。”
范仲淹长叹一声道:“师鲁啊,我今年已五十有二了。我在韩稚圭那样的年纪,也曾年轻气盛,幻想一举了结后患;可你看看陕西,将帅无谋、不务训练,库缗空虚,不议营构,面对着这样的军队,即便我有一腔豪情壮志,也无处安放啊。”
尹洙道:“老师所言极是,但若拖延时日、财政日绌,恐怕国家更是难以支撑。”
范仲淹走到舆图前头,指着西夏疆域道:“你可知,西夏境内山川险恶、沙漠广袤,西夏的都城更是远在贺兰山下的兴庆府。若要兴兵深入,粮草辎重必当绵延百里,极易遭受敌骑截袭;深入敌境,大举进攻,这是要让李继迁之祸重演吗?”
尹洙叹道:“韩公曾说:用兵当置胜负于度外,若是霍去病如此畏首畏尾,又怎会以轻骑万余杀遍焉支山千里、封狼居胥。老师未免太过谨慎了。”
范仲淹叹道:“大军一动,万命所悬,岂能置胜负于度外?”
尹洙还欲再劝,却见范仲淹摆手道:“罢了,你不必再说了,回去复命罢。”
尹洙素来知道他的脾性,见他心意已决,便再拜退出,起身回渭州治所复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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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从官署出来便径直往校场去了,不料一望之下竟有许多生人,便往一旁去问张衷,张衷道:“范大人把那些老弱胆小的都赶走了,然后在四周郡县乡寨招募身强体壮、勇猛能战的。”
狄青环顾一周,好奇道:“杨统制也调往别处了吗?”
李宜道:“杨统制本是恩荫的武官,此番朝廷大力整治,怕她留在这里不便,将她派往蜀中剿匪了。”
狄青闻言微微怅然。
三人正说话间之间有一八尺大汉走来,李宜低声道:“这是咱们这一部的主将焦用,从城外大营调来的。”
只见焦用快步上前,拱手道:“久仰狄指使大名,以后咱们就是一起作战的弟兄了!”
狄青瞧着他已逾三十,拱手笑道:“既是弟兄,焦大哥就不比客气了,咱们兄弟相称就是!”
焦用朗声笑道:“老弟正合我的性子,爽快!”
忽而听得鼓点急急地敲起来,焦用在狄青肩上一拍,复而转身高呼道:“间歇时间到了,各人起身列队。”
狄青瞧着平日里懒懒散散的士卒如芒在背似的,心里又有了些气象一新的清爽。
用午膳的时候,狄青和张衷几个正闲话说操练比从前辛苦,却见一清秀儒雅的军官走来,李宜和张衷见了,忙用胳膊肘撞了一把狄青、拱手道:“范侍郎安好。”
那军官瞧见狄青满脸的茫然,欣然道:“三位不必多礼,在下不过是恩荫的闲职。”
狄青听他这一句便猜到了,忙道:“末将眼拙,还请范大人恕罪。”
才说罢这两句,却有一小吏进来低声同范侍郎说了几句话,范侍郎回头向三人告了失陪,这才同那小吏匆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