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劫的是魏娘子,眼下珊瑚都不急了,他们三个还急什么?
张衷只想快点揭过“魏娘子为什么不能见官”这个话题,颇有些夸张地打了个哈欠,佯装困乏道:“既然展大人都这么说了,咱们就回去睡觉吧,这天还没亮呢,没准儿这天一亮,他们四个就一路回来了呢?”
傻子都能看出来张衷这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杨景和被他这样糊弄,自然是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李宜心知张衷怕杨景和这事无可厚非,只是不明白为何张衷总是这般恶意揣测,在他看来,杨景和虽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温婉和善,却也是通情达理的。
“困了就先回去睡觉吧。”李宜鼓足勇气说出这话,见杨景和刀子似的眼神射过来,心里反倒不似先前那般紧张了。
张衷倒是想回去,但杨景和的手还抓着他衣领呢。
他低头看了看那双有些粗糙的手,又求救似的望了望李宜,只盼着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李宜一脸诚恳地道:“魏娘子的事,我来解释。”
杨景和将信将疑,松手放开了张衷,见他感恩戴德地回屋去了,转头问道:“说吧,她是什么人。”
李宜略一思索,还是先绕了个弯子:“杨统制觉得,魏娘子是个什么人?”
“你越是这样,越说明她不是什么好人。”
杨景和虽是个粗人,却也不至于连这样的言外之意也听不出来。
“身份是好是坏先不论,就说您和魏娘子也有过几面之缘,觉得魏娘子是好人吗?”
杨景和冷笑道:“几面之缘就能给人下定论了?”
“自然不能,”李宜循循善诱,“但言行举止,总比单薄的名头更能定义一个人,还是说,杨统制根本不觉得魏娘子是个好人?”
“不管我心里怎么认为的......”
“杨统制若觉得魏娘子不是好人,大可以直接否认。”李宜愈发有了底气,不由得出言打断她,欣然笑道,“只有在说好话的时候,杨统制才会这样忸怩。”
她心里是能辨是非的,嘴上不承认,不过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罢了。
杨景和抓了李宜的衣襟,咬牙切齿道:“少废话!她要是好人怎么会不敢见官,你们要是觉得冤枉她了,到衙门里说去!”
“要是魏娘子没有触犯大宋律法呢?”
“没有犯法怎么不敢见官!”
“也许有别的缘由。”李宜微微低头,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比如,她是西夏人。”
杨景和闻言一愣,半晌又不敢相信似的拉得李宜更近些:“你再说一遍!”
“我说,”李宜铺垫了这许久,终于心怀忐忑地说了出来,“魏娘子,就是百花公主。”
杨景和仍然皱着眉,抓着他衣襟的手却渐渐松开了。
百花公主?
就是西夏那个,抓了狄青又放回来的?
就是那个既放了金明砦的战俘,又帮忙救了卢政的百花公主?
李宜见她并未暴跳如雷,心里有些得意——他就觉得这件事告诉杨统制也没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藏着掖着。
见杨景和半晌都没说话,李宜又忍不住开口唤她:“杨统制?”
“那就不报官了,你回屋睡觉去吧。”
杨景和木然说着,自己也转身往房间走去。
她心里有些怅然若失,又有些隐隐的自惭形秽。
她一直以为这位魏娘子是位体面的闺秀,或是名慷慨的富商,而她混迹行伍、征战沙场,两人不过萍水相逢,之后也会相忘于江湖。
若要用她匮乏的表达来解释这种怅惘,大约是因为觉得自己是沙漠里的白杨,虽则枯燥沉闷,但拥有的是广袤的天地和自由;因而,就算汴梁城有成千上万种姿态各异的花朵,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她曾经以为,那位魏娘子也是一株美丽的花朵。
但她竟然是百花公主。
那个为西夏献上宝马良弓、收复河西走廊的公主,不是花朵,也不是白杨,而是天幕之中的明月。
她也曾欣赏过,也曾羡慕过,只是不知怎的,如今这些羡慕和欣赏竟让自己觉得难堪。
李宜见她神态反常,鬼使神差地多嘴了一句:“魏娘子是大哥的心上人,还请杨统制体谅......”
远远传来的声音,似乎戳破了她心里蒙尘已久的一层窗户纸。
是啊,她曾经以为狄青和她是一样,都是属于边关和战场的,汴梁城里的花朵再美好,也难以与他们并肩。
就像她曾经以为,她心里因为焦贵的离去而紧闭的窗户,不会接纳任何一缕阳光透进来。
......
驿站的天井三面都是客房,从大门进来便有楼梯上楼,外侧是走道,内侧是客房。
歹徒若想从天井出入驿站,必得经过驿站大堂,若是不从大堂过,就只能从房顶上逃走了。
如此想着,狄青便翻上房顶来,嗅见夜风中隐隐有些熟悉的香气、又混着些浓浓的血腥味。
狄青打开随身带的火折子俯身去看,只见瓦片上一道道暗色的痕迹,触手一摸便能知道是尚未凝固的血迹。
若按珊瑚所说,索迪尔砍伤了那些黑衣人之中的一个,那这些血迹便是受伤之人留下的,那劫持百花的就不会往同一方向离开。
而这浓烟是在索迪尔追人离开之后才发作的,想来不会沾染到他们身上。
此时东方天际已有些发白,驿站四周却仍是黑黢黢地,什么也看不真切。
狄青从房顶跳下来,努力分辨着空中幽微的香气,一路往南追出百余步仍不见有什么动静。
难道不是往南去了?
狄青停住脚步,一面寻找着空气中的蛛丝马迹,一面推测着这些人要往什么地方去。
劫持的对象是百花,计划又这样缜密,十有八九就是为纵火案而来的。
若是要将百花劫去南边,自然可以等到蔡州、甚至到了随州百花孤身一人时再动手,这些人如此心急,劫了人只会立刻调头回汴梁。
如此想着,狄青立刻转身往回走,不出两三步却又停住——
若是他们,只为杀了百花灭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