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回到山村附近的树林中的时候，日头已经走过了午时。

陆凝并没打算进入山村，就算手里有了武器，山村里的人依然对她有很大的威胁，而弩箭并非她擅长的东西，五米之内还能保证准头，再远点……

话说回来，莫惜人是否真的有什么要寻找的东西在这里呢？

她完全能够在不惊动自己和村民的情况下潜入考虑到她展现出来的力量，或许暗杀几个村民也不成问题。如果说有什么非得把陆凝调开的理由的话，那就是陆凝肯定要去查看但村民们不一定注意的地方？

陆凝绕着山顶远远地观察着村子，可莫惜人真的会仗着自己的能力在村子里搞出什么大动静吗？她自己都不怎么信。

谎言是谨慎的外衣，她敢说莫惜人到最后都没说几句实话出来，而要将秘密掩饰至此的一个人，恐怕也不会留下什么破绽。

陆凝等了一个多小时，最终村子里也没发生任何混乱。不过她倒是来到了之前彭嫂说的猎人木屋不远处。

四五个人在屋外，正在将一些野兽剥皮拆肉。他们动作熟练，像是普通的猎人那样做着日常的工作。然而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极具个性，似乎都是为了凸显个人风格而不是为了狩猎一样，使用兽皮、布料和金属混搭拼接，手工痕迹极为明显。

陆凝根本不想靠得太近，然而从屋子里走出的一个人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一位女猎人，引起她注意的则是她身上的服饰。

尖顶礼帽，黑色的枫叶状披风，高立领，褐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腰间左右各有一个枪套。

与之前舒星若的那一身略有出入，但是整体观感上却有惊人的一致性。

传承。

这两个字在陆凝脑海里一闪而过。

那本手记明显说明了猎人们正在将某些技巧传递给新的同伴，包括暗号手势，以及狩猎技巧。而形成了这样的师承关系之后，产生仿效这样的行为也不难理解。

猎人这边，同样存在一些秘密。

比如他们昨晚没有第一时间出动抓捕逃跑者，比如胖子口中那个似乎已经离开了很久的“三姐”，比如散落在山上却并没有回收其中道具的猎人小屋。

陆凝隐约感觉自己找到了什么突破口。

这时候，在她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踩断了枯枝的声音。

猛一回头，看见的是两个男子。一个穿着一身军官服装，眉目英挺，留着两撇小胡子，单手拎着一把霰弹枪，另一只手则举着一个烟斗。

在他身边则是满脸羞愧的青年，他的身上是一身用金属片连缀而成的轻甲，背后背着一把双手剑，脚上穿着兽皮靴也正是这个青年踩断了树枝。

“阿明啊，你是我们这里最年轻的，因此我来带带你熟悉一下山里的环境。”

军官男人慢条斯理地抽了一口烟斗，将眼前的陆凝视若无物。

“但是你这样可不行啊，山间野兽的耳目灵敏，是你弄出一点响声都可以察觉的。枯枝败叶，石头水洼……大自然会给它们做很多掩护，让狩猎发生种种意外。”

“是！五哥！”

看到年轻人阿明一脸知错就改的样子，军官男人才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陆凝身上。

“外来者？为什么要窥探我们的住所呢？”

“……村子里的人说猎人们住在这边，我好奇就过来看看。”陆凝向军官男人点了点头，“你们就是暂住在这里的猎人吗？”

“不是暂住……”

军官男人用烟斗点了点远处的木屋，弯起了嘴角。

“我们是猎人，我们住在这里。这不是职务，而是称呼。村子里的人是这么和你说的？确实是他们的做法呢，就算你再怎么打听，得到的终归只是这里‘血腥，不合群’让你远远看看就可以了。不过既然说到这里了……”

男人的眼珠往左右转了转。

“和你一起的村民呢？他们应该不会让你这样一个血袋四处乱跑才对。”

陆凝瞬间绷紧了神经。

“别紧张，小姑娘。”男人又抽了一口烟，笑着安抚了一下陆凝的情绪。

“你知道……”

“我们是猎人，终生以血为伴，对血的敏锐无人可比。”男人在旁边的一棵树干上将烟斗里的烟灰磕掉，换上了新的。进行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他没有再点烟，指了指陆凝身上。

“你手臂上的弩也没办法藏得很好吧？你很聪明，至少想到了办法从那些家伙手中逃了出来，说不定还了解了一点真相？无所谓……对我们来说，村子的利益根本没什么要紧，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在这里捕猎你，不然的话你早就已经躺在地下室里等着执行仪式了。”

“听起来你们和村里人的关系并不好？”

“互相利用一下而已，谈不上什么好不好。”军官男人将猎枪扔到了年轻人手里，咳嗽了两声，抬手向陆凝行了个军礼。“我的名字是史宵朗，古往今来的史，长夜启明的宵，圆月清空的朗。我们从来不和猎物互通名姓，因为没有那个必要，但如今我愿意知道你的名字。”

“陆凝，海陆空的陆，水滴凝结的凝。”陆凝干巴巴地说。

“我相信这是人们友好交谈的第一步，陆姑娘，如今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里作客呢？”史宵朗比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形势逼人，陆凝只得随着他和年轻人一起回到了屋子里。

这个时候似乎人们大多出去狩猎了，只有七八个人留在木屋当中，有几个在外面收拾猎物，剩下的则在屋子里做饭，看到史宵朗带了个人回来他们也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打了个招呼就继续忙手头的事情了。

进屋之后，阿明马上跑到后厨帮忙去了，史宵朗和陆凝在外面的一张方桌两边坐下，很快，那个尖顶礼帽的女猎人就给二人拿了一壶热茶和两个茶杯上来。

“请用。”

史宵朗将烟斗放在了窗台上，提起茶壶给二人各自倒了一杯，然后抬手示意。陆凝拿过了茶杯，微微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厅。

这里的面积不是很大，除了这张桌子之外就只有一个大圆桌了。但整个客厅被装饰得很有家的味道，一些剥制完好的标本被悬挂在墙上，中间隔了结实的木头架子，上面摆着木雕装饰和书籍。窗户四周角落则用破陶土盆养了一些花草，此外还有用各种山里的产物做成的装饰品，一点血腥气也不见。

“这里是猎人之家。”史宵朗见她打量四周，便自豪地说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兄弟姐妹们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如何？是不是很不错？”

“我挺喜欢这个风格的。”

陆凝没有奉承，她对于这种布局的建筑确实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向往。

“不过，还是先让我明白你的目的吧，我想你应该清楚很多事情。”

“是的，是的……”史宵朗将一只手抵在了额头上，微微侧着头看向陆凝，“你体内三分之一的血已经被换掉了，说明你落在了他们手上。既然你现在出现在了这里，说明勇气、智慧和运气你至少占据一种，这便是我所需要的。”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们和村子里存在协议，内容就不详细说了，总之限制了我们不得出手抢夺村子里储备的‘血袋’，只能被动地接受他们定期供给。”史宵朗放下手，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我想你应该知道，秽血仪式以及我们身上的诅咒吧？”

“我知道。”

“棒极了，你比我想的还要聪明许多。”史宵朗笑了起来。

“所以你希望我……放出被村子抓住的人？”

“放出，这是第一步，第二步是逃脱。只有村里人抓不住，他们才会求到我们这里，而只有这样，我们才会获得更多的血。本来嘛，作为同族我是不想这么算计的，可是谁让近些年的兄弟姐妹增加，又有很多人开始老化了呢？若是他们能答应多给我们一些供给，我也不会找你商量……这样一看，你不是更幸运吗？”

“你知道我拒绝不了这个条件。”

“没错，这也是你们愿意的，作为报酬我们可以稍微放过你和一两个不那么要紧的人，这样如何？”

陆凝的确很想答应，然而眼前这个人她并不会相信，那个报酬太过渺茫了一些。

“我想知道一些事，可以吗？”

“好姑娘，你得记得，虽然我们交换了姓名，但是我们之间的捕食关系依然存在。你可以问一问，但是注意点，不要过分。”史宵朗将一只手举了起来，“五个问题，如何？在你自己的考量下询问五个问题，可要是你问过了界，我们刚才谈的条件就取消，你会成为我们的备用血袋，明白吗？”

这家伙果然信不过！

“第一……你们这里一共有多少名猎人？”

陆凝沉着地开了口。

“以此作为开头试探，是个不错的想法。二十一个，现在住在这里的猎人一共二十一位。”史宵朗很快回答。

“第二个问题，你们和村里人不和的原因是？”

“因为我们的特殊性，在诅咒的血脉当中总能诞生一些特别的人，他们的能力更加强大，作为交换青春时间也更加短暂，更加耗费‘纯净的血’。而对付外来的人并不需要那种过强的实力，这些人变成了过剩的负担。另一方面，旺盛的生命力也让我们更趋近于‘捕猎者’而非‘养殖者’，因此可以说互相看不惯吧，但还没提升到矛盾的程度。”

陆凝看了看史宵朗，他的脸上依然是那种难明的笑容。

“第三，我手上的弩，你知道来历吗？”

“你的弩是四哥的东西，他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不过还在山上留下了点东西，看起来你已经找到了。放心，我们也不会收回它，你大可以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好好使用它。”

“第四，在弩箭以外，我还发现了这些东西。”

陆凝将两个陶罐放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