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节气一过,西北风一吹,祁云山以南广褒的土地也日渐寒冷了起来。特别是与西戎军交战的中原地区,也飘起了雪花,虽不够大,却足够让身着棉衣在河边浣洗的妇人缩手缩脚,更何况是在野外扎营,身着冰冷铁甲的士兵。
北凌军冰天雪地作战的经验丰富,军备齐全,这点子霜雾他们自然不放在眼里。东启军本地作战,对这种湿寒的天气也是习以为常。
与他们相比,西戎方倒显得被动很多,西戎自有军从小迎着狂乱的西北风长大,荒漠上杀伐驰骋什么恶劣天气没见过,所以东境的寒冬对他们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但让蔻桑始料不及的是,她向辽远之王借用的六十万身强体壮、以一敌多的援军在这样的天气下竟然集体水土不服、溃不成军。
蔻桑这才意识到她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这群乌托国人常年生活在温暖宜人的国度,虽在长生天城有几月的过度,但毕竟没有完全适应东境四季分明的气候,初来之时,没有水土不服已是万幸,如今寒风之下身体的不适才逐渐暴露出来。
可眼下西戎渗透东境的关键时期,启轻珏已死无人出谋划策,镇西军立场动摇,再加上这凭白无故多出来的障碍真是雪上加霜,于是她只得下令冬季全军以防御为主,不准主动出击。
以西戎目前攻势,最远向南有叛乱的镇西军的接应,到达南昌王封地充州;最远向东赫和国土沦陷,快要临近东海,西南方因为有了玉门关的坚守,但还未有所进犯,整体来看像一只戈矛插入东境土地。
而这只戈矛的链接处有五处重要军塞,方通、大顺、韫城关、彤城、亚湾,而这五处要塞中要数彤城和韫城关最大、相隔最近,若是能够在这个冬季攻陷其二,北凌军、东启军能够会师并军,将西戎军力一分为二,再各自分头消化殆尽,是目前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凌不惑与启帧不约而同的选择声东击西,各自选了五座要塞中最南、最东的两座施压,以求转移西戎主力的注意力。
当然蔻桑也不是什么那么容易被算计,自然晓得这五处要塞的重要,于是她秘密从南境、东境调兵,放弃一些易攻难守的城池,将狭长分散的兵力稍稍向中心集中。
同时,她还分出小部分精锐军队,就北凌后方、东启前线进行游击骚扰,握着从前被火烧连营、暗度陈仓的经验,有模有样的学了几手,效果还是不错。
为保证关键要塞强守的物资,她收刮了百姓、商贾、市场上所有的皮毛、棉衣,用作军备。还搜遍辖区所有的民间治疗伤风、水土不服的方子,组织小部分人分别尝试,最后选定最适合西域人体质的方子全军投服。
再以八段锦、五禽戏等等强身健体的五行操辅助调节体能,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初见成效,恢复了百分之四十左右的战斗力。
冬至当日,北凌及东启像约好的一般,几乎同时像韫城关、彤城发起了攻击。
北陵方还是老样子,以赤血浮屠压着俘虏为先锋开道。但未到城门前,就在韫城关前狭长的山谷口?与埋伏的西戎军大干了一场。
耗时多半月,这一仗让本来人数就不多的赤血浮屠消耗殆尽,想来,他们也是赫和古国逆天无道的产物,如今灭迹在阻击西境宿敌的战场,也算是死得其所。
突破了韫城关前狭长谷口,北凌的主力大军向城门开进。东启一方,启帧先命东定军从凌水水路切断西戎退路,然后亲率北齐军正面挺进。
但两座要塞城内只守不攻,即便在如暴雨一般的火油弓羽箭弩袭击之下,他们也只是竭尽全力推倒云梯、割断绳索,除此之外按兵不动。
强攻之下,北凌及东启也见识到了蔻桑将计就计之下的万全准备,你万只箭雨袭来,我千块顽石攻去,双方僵持了一个多月,两军都不能破城而入。
北凌退兵十里之外,大寒之后,中原得天气已经冷到极致,凌不惑命人大张旗鼓的联营休整。
韫城关上遥看,星星点点的火光闪烁,炊烟缭绕,一连三日,城中守将有些按耐不住了,这样好的机会怎可轻易放过。就在第四日深夜,城门悄悄打开,五千名西戎人悄悄潜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北凌扎营地火光连天,乱成一片,韫城关守门将领激动的拍着如冰一般城墙石台,闷哼一声:“成了!”
再过了一个半时辰,城下有队军马叫门答复军令,厚重大门哐哐吱吱打开之际,深夜埋伏在城门附近的北凌大军蜂拥而上,厮杀而入。
几日里天地间入让人不安的的静谧终于烟消云散,北凌诱敌深入、瞒天过海,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两军阵前厮杀,已经殊死战斗的西戎军马有些撑不下去了,那些水土不服强行征战的乌托人但凡上了战场就再没有活着回去的,城外红雪埋尸,城内腐肉丛生。
终于,在轮番不歇的强攻之下,韫城关、彤城接连失守,但蔻桑也算是熬到她期盼已久立春。
大战之后休整,顾予初就一直衣不解带的伺候在凌不惑床前。
她领兵突击韫城关城内,西戎人见到她就像豺狼见到血肉一番,拼命向她一人袭击围攻,凌不惑为了保护她,右腰被射了一箭。
后来抓了俘虏细细问了才知道,琼州城一战后,蔻桑在全军下了通告,但凡能取顾予初头颅者,封骁勇将军,领万金。用她的原话,‘杀我爱着,必万劫不复’,听起来也是悲怆不已。
凌不惑的伤势不重,顶多算个严重的皮外伤,但顶着凌子域太子的名头,军中大夫不敢怠慢,更是玄乎声称可能伤及肾气,需要悉心调理。
顾予初心中内疚不已,端茶倒水,上药擦身必定亲力亲为,谁让她那个煽风点火的弟弟说,哪里不伤非要伤到腰子,那是可是断了一个人男人的根基啊!这让她更是愧疚不已。
凌不惑本来就是个大夫,自己的伤势自己有底,但架不住美人春风化雨。多日照顾下来,顾予初也不是傻子,但她也不知怎么,装傻充愣就是不挑破这层窗户纸,即温柔又有耐心的伺候左右,毫无怨言。
可能是积压在心头的愧疚太多,终于让她找到个机会好好报答这个屡次三番救她于危难的男人一番,但也可能是些别的什么缘由,她自己也不清楚。
就在昨日,东启有国书送?上,为共商御西大计,启帧要求三日后两军主将一见细谈。
这下,凌不惑再也装不下去了,这样因内疚而来的温柔,他心里虽欢喜却是再也消受不起。
“还疼么?”顾予初见他起身自己换药,包扎伤口,并不意外,但仍是习惯性上前帮忙。
“不疼了。”他低头看着认真忙碌的女人,说了实话。“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
顾予初抬头望了眼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用因为内疚,我救你何止一次,若要真算起来,三辈子以身相许也是够的。”凌不惑也不造作,故作轻松的调侃起来。
“呵,你想的挺美,若有下辈子,咱们还是不要相识的好。”顾予初为他穿上了亵衣,系好了腰绳,而后又去木施上找来了外袍。
“那他呢?”
她愣了一小会,然后迎上他殷切的目光,淡然的开口:“也没必要再见了吧。”
虽然以这样的答案来看,他们俩如今的待遇差不了多少,但凌不惑的整个心脉仿佛都被这个女人攥的紧紧的,他再也忍不住了,上前紧紧的抱住了她。
顾予初一下子慌了神,想要推开他,又突然意识到他腰间有伤,便把手缩了回来,只得紧紧的拽着自己衣角。
“下辈子先不管,这辈子我希望有你陪着。”
凌不惑低头在她耳边呢喃着,而后轻轻在她的耳尖啄了一口。
耳尖的酥麻顿时荡漾至心头,仿佛晨曦中野草嫩芽上慢慢融化的霜雾,顾予脑子里雾茫茫一片,浑身动弹不得,只由他这样轻柔拢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