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都城街道繁多,红墙绿窗、屋瓦交柝,人来过往、彬彬有礼,一派盛世景况,天佑央兰。
有一处大煞氛围。
“姑娘姑娘,我真心邀请,你放心我只图色……”
那着绿麻衫的妙龄少女听了这话,脸色更加绯红,低着头不敢看周遭路过的人,终是理智战胜了羞愧僵持下去并非良策,而眼前这人是出了名的难缠,姑娘咬咬牙,轻声道:“大人,并非民女不愿应邀,而是担忧家中母亲病体,不敢久离身旁,望大人体谅。”
少年闻言长长叹气,却仍不死心,追问:“那姑娘家住何方?何时有空?届时我亲自上门寻你。”
过路人只听得这半句话,多半以为是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戏码,不由感叹央兰国风纯朴豁达,少年少女毫不避嫌于人涌大街上倾诉衷肠。
有少部分人认得这着金边云浪纹的蓝衣少年,司空见惯般,脸上是无奈和了然这摘花手又祸害少女姑娘了。
还有一部分人认得这俊美少年,心中不由得怀念昌都城中快一年半载没见此情此景了。
姑娘羞于旁人眼光,俏脸似云火烧,要她此时作答家在何处何时闲暇,真真难开口。
少年身后随从在他耳边低语了句,似乎是件要事,他急得眉毛一跳,无意攀上姑娘的俏肩,一面怕她被吓跑了似的,一边着急道:“俏妹妹,你知道我是谁,放心告诉我,事必定少不了你的好。”
少女叹气:“这…民女家在花青……”
“闻。”
街巷人声鼎沸,喧嚣至极,这俩字却如穿越火炉中的一根冰柱,凌厉地划破纷杂人群的聒噪,传入他的耳膜,重重地撞在胸膛上。
说是惊吓绝不夸张。
被这么一叫,整个神经都绷起来,紧接着是自脚底袭来的凉意。
央兰国策上明明白白写着,不能损伤央兰祭师的性命身体,她这是变相伤害!
少年的脸色只是轻微变了变,等那深赤色衣裳的女子走近,立于两尺外,他脸上咻儿挂上了笑,道声:“见过苏相。”
苏青时的冷眸在他骨节分明、青葱如玉的右手停了一瞬:“闻大人的手方才放哪呢?”
额,那姑娘肩上。捉急了,实是捉急了。
他不答,苏青时却继续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知道,这是昌都城。”闻栖辞规规矩矩,问他便答。
“你任何职?”
“央兰祭师。”参他一本的时候不是早该知道了?
“祭师之职,重要否?”
“……”不重要,此乃发自肺腑之感。但明知这是找死,自然转口道,“重要!”
“重要?”苏青时的声线带着几分冷厉,听出几分悠悠然漫不经心的错觉,再听才发觉这分明是端正无比,“闻大人身为朝廷官员,享俸禄、受帝恩,如今当街拦百姓的路,对未出阁的姑娘动手动脚,按我朝律法,何罪?”
……
若是一般纨绔欺男霸女,论律当…当……等等,他又没欺男霸女!
“未造成人身伤害的,论律当受三十仗棍。”
“等等!”闻栖辞依然面带灿容,“苏相误会,我并非欺男霸女之徒,我只是客气的请这位姑娘到我府上做客,绝无冒犯之意。姑娘,你说是不是?”
那姑娘蓦地被他一点,只得怯声道:“苏丞相,这中间确实有误会。闻大人是邀请民女去他府上绘丹青人像,只是民女家有母亲生病卧床,着实脱不开身,正与大人解释。”
“绘丹青人像?”苏青时眉头蹙起,扫了眼对面男子的假笑,目光在一排白皙似雪的牙齿上停了一瞬,咻儿闭了闭眼,移开目光,“便是如此也该领罚,大庭广众下如此对待我朝民女,大伤风化,更有损姑娘名节。”
闻栖辞暗里磨牙捏拳,和蔼可亲的笑容弧度逐渐滑下,被他僵硬的撑着。
那姑娘眼见二人暗藏的烽火玄机,勉力再出口道:“苏丞相,草民一介布衣,不似名门闺秀那般讲究,闻大人虽是唐突了些,却待我很是客气。民女无怨。”
姑娘都这般说了,青面阎王还想怎样?
幽深的目光从闻栖辞的脸上挪开,大概是没有料到姑娘会为他多次出言,苏青时抿了一口气,状似高傲的妥协,迈出了步子。
闻栖辞立刻道:“苏相慢走不送。”
目视人走,谢了姑娘,又问其住处、闲时。
那姑娘颇为无奈,只得告知,终抽得身走。
身后随从目送那姑娘离开,一脸痴状:“这姑娘有个性。”
回首给他脑门上一个鹅蛋,阴恻恻道:“宽数你个见色忘义的,方才只顾盯着那姑娘看,阎王都走到我身前了才晓得提醒本师!”
宽数大喊冤枉:“属下说时,苏相还在十数丈外,谁曾想主子你听了还不赶紧跑,非得拉着姑娘问清住处,那苏相又行如疾风,这才撞上……”
闻栖辞凛眸轻瞥:“怪我?”
“不怪不怪!该怪属下没拽着主子离开,未尽职责,当罚!”
此时他正一肚子火没处发,宽数也是个识相的,知晓他的脾性,堪堪把无辜罪名揽在自己身上。
他家主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此刻窝火,不多时便将忧恼忘的一干二净。从前,宽数觉得这是好事,主子好哄,下人才好过嘛。如今,他可巴不得主子长点记性啊!
春华三年二月,央兰祭师奉天子之命游历诸国,交流祭祀祈福、占天卜卦、观天象之道,前后辗转六大邻国、四大异邦,历时一年六月又二十日。于央兰四年九月初,载尘回国,同月十六日,举行祈福大典。
世袭祭师,那套通天降雨、斗转星移、占天卜命的神通代代相传,到闻栖辞这一代,全废。
通天降雨?不能不能。只管大摆一场祭祀,运气好时谢龙王恩罩,运气不好便道另择吉日。
斗转星移?不敢不敢。只是累些,餐露宿天,在那高台端坐一夜。
占天卜命?占出的卦自己都不信!但凭借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本事,倒常将人骗得神魂颠倒、如悟大道。
俗语言:信了个鬼。
昌都城上下无人不知,当朝祭师是个废材。唯一管用的,仅是他身上流淌的血脉。
术业有专攻,而央兰祭师非但不攻学专业,反倒整日痴迷与祭祀不沾边际的墨画丹青。
父母早逝,教给他的也是极少,只留下枯燥乏味的一阁藏书。
他性惰、健忘,便是被迫看了几页典籍,不出一晚便全部忘尽,一字不剩。
即便如此,也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闻氏第十三代嫡子,其血脉自有通神明除鬼邪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