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记录的警察唰唰地在电脑里输入她的口供。
她继续“后来久而久之,我俩见面的次数多了,我如今住的房子是以前跟老伴一起住的,身边也没人,就认了他做侄子,让他跟我住在一起,开始的两年我们常住,后来他说有赚钱的工作找上门,不过要经常去外地,自那之后就不怎么回来了,不过一年也会回来几次看看我,隔三差五也会给我转钱,时间不固定。他是个很孝顺的孩子的”最后一句话可能是意识到这次把她带来是关于什么对平安不好的事,特意解释说明。
“你知道陈平安口中赚钱的工作是什么吗”
祯娘摇摇头“他没跟我细说过”
“他常年在外,你没问过他?”
“问过,不过”她看了一眼警官的眼色,在斟酌用词,希望自己说的话不会对平安造成影响。
“我们聚少离多,见面跟讲电话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他性子善良,总归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我也不怎么关注他工作方面”
闻言,江sir扯了扯唇,笑里有些讽刺的意味,不过不是对祯娘。
“他给你转账的金额是多少”
“通常比较固定,多的话就5000到6000,少的话就2000上下”
“用什么方式转”
“银行卡”
“说一下卡号跟开户行”
“我年纪大,记不住,我找一下啊”
说罢在包里翻找几下,找出了那张卡,递给对方。
“麻烦你说一下”
她又拿了回来,照着上面的数字读了一遍。
“平时陈平安跟你联系的手机号码跟其他方式也说一下”
她照实说了。
“你知不知道陈平安这次回来停留多久”
“他说后天要走,生意忙”
“生意?”江sir冷笑,同时心里也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知道他平时都在哪个城市吗”
“他的工作经常要到处跑,不固定,这次是从西安回来的”
“他有没有跟你提及过后天要去哪”
祯娘摇摇头。
问话持续了大半个小时,后面又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让她确认过口供,在签名版上用电子笔签过名后,江sir放人离开。
“谢谢你的配合,如果陈平安有联系你,请立刻通知我们”
眉心里皆是忧虑与忐忑,她迟疑地问“警官,是我平安犯了什么事吗”
出于案件保密,也出于对眼前这位年老的长辈健康着想,江sir没有直接告知“有些情况需要跟陈平安详细了解,具体的事宜暂时不便告知”
祯娘恍恍惚惚出了公安局,眼皮一直不住跳,跳得她心难安。
在家时平安说只是出去买包烟,许久都不回来,电话也联系不上…..
电话?
忆及此“对,电话”疾忙拿出手机给侄子拨过去。
她紧张又不安的等待着,可提示此号码是空号。
“空号?”
她喃喃自语“怎么会是空号”
公安局里的江sit将记录好的口供给杨sir看,而后交代负责口供的同事“到银行查一下她的转账记录,刚刚提供的号码让刑侦科的同事帮忙追踪一下”
“明白”
........................
凌晨3点钟,孔林一人坐在放射室的走廊里,发丝凌乱地垂在额头,微微遮住那一双眼睛。
这两个月来,他的头发已长到眉骨的位置,眼睑下的青影有增无减,在旁人眼里白驹过隙的两个月,于孔林而言,有多难熬,唯有他自己一人知晓!
凌晨的放射科静得可怖,光可鉴人的长廊一眼看不到尽头,时间在这里仿佛冰冻了一般。
他的双手搭在两条腿上,眼帘低垂,难以透过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看出他此时的情绪。
直到医生出来“孔林”
没有反应。
“孔林”他又叫了一遍。
当事人才后知后觉地起身。
“到你检查了,跟我进来”
厚重的检查门开了关,他遵循医生的吩咐褪去了手表,站到仪器上。
短短的数分钟,就已结束了CT检查。
医生交代“麻烦你到外面等十分钟,检查结果很快就会出来”
“劳烦”他道了句,拿起手表回到先前的位置。
还是原先的位置,原先的坐姿,行动间左臂不甚自然。
“要是别人都像你这样,我想应该会避免了许多的尴尬”
恍惚中,听到一缕熟悉的声音,孔林身体一阵僵滞,迟疑地抬起头。
目光寻找,寻而不得。
那种强烈的落差袭来,击散了他眼里的微光!
左右看看,恍然想起,原来这里他来过啊——与她一起!
“那在你的世界里女生会划分到两个边界,一个是心动,一个是不心动?”
那萦绕不去的声音再度传来,缥缈虚妄,却又让他生出真实的错觉。
望着空空荡荡的走廊,他自嘲地笑了笑,映着那张疲倦的俊脸与乱发,有种颓丧的美感。
缓慢转过头,恍惚间又看到她一身衣裙在走廊的另一端,辗转在各个窗口之间,挂号、缴费、取单,未及肩的短发因她的行走跳动飘扬,那抹倩影徘徊其中,连寂寥空荡的医院,在那一瞬间都多了一丝温情。
“木为初”紧抿的唇张了张,她的名字从嘴里跳了出来,声线比原先愈发沙哑。
.....................
这世上不知是否真有心有灵犀这一说,幽黑柴房里的女孩从梦中惊醒,睁眼那一刹那,那一双眼在昏暗的空间中闪闪发亮,透出后怕来。
她目光略有慌张的在黑暗中寻找那一道声音,额上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什么都没有,除了或增加或减少的杂物与干柴,什么都没有。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原本漆亮的眸只剩下了黑,内心滋生出一股失落,慢慢地爬到眼睛,从黯淡的眸眼里跳了出来。
她动了动,想转个身,手上的绳子摩擦着刚刚结痂的伤痕,忽然间疼了一下。
“孔林”她低下头,喃喃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一开始,她想过她与他的可能性,纵使明知这不是自己该肖想的选择,后来与他母亲见面,更证实了,有些人,纵使你有意,可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如今她成了这般模样,要论唯一的好处,怕就是让他们二人彻底割舍了对彼此一点一点滋长的感情。
她闭了闭眼,敛去泄露在眼底的那一抹殇!
夜半惊醒,一夜未眠,天际破白,炊烟已起。
生火的除了姜花,自然再无他人,每日的凌晨5点半,她需准时起来,烧火下米,炊煮晨粥。
生了火,从坛罐里又抓出一把咸菜,洗去细沙杂物,过冷水,泡热水,褪去过重的咸味。
拍了蒜,咸菜被压上砧板,切成指甲长短的大小,洗净菜锅,又从炊米的锅灶肚下迁移一些干火,菜锅烧旺,淋入猪油,放入蒜粒,滋啦作响的油花中倒入咸菜干,上下翻炒。
几分钟后起锅,装了一勺又一勺,小盘盛满,多余的菜盖住她的拇指头,她忍痛固定住菜碟,等放到一边,拇指已被烫出一块殷红来。
干瘦的脸上泛过一缕疼痛,胡乱吹两下的功夫锅里已经干透,匆忙又盛起一瓢水倒进去,顿时哗啦啦,水花噼啪作响,稍许已沸。
她添了一瓢又一瓢,等桶里的水减少到自己可以提起的重量,这才抓着桶的耳朵提起,将剩余的水倒进燃烧的锅里。
盖上盖,蹲下检查两个灶肚之间的火势,添进干柴,起身打开炊粥的锅盖,浓白的蒸汽顿时氤氲而上,遮住眼前的视线。
她拿起一旁的粥勺,吹去表层的蒸汽,底下的粥正咕噜咕噜翻滚。
用长勺搅动几番,重新放下盖子,留出小半的空隙,避免米粥溢出。
转身又提起厨房角落的篮筐,篮筐上满满当当的猪草,放到专门的砧板上便开始切,唰唰的切草声音有规律地起伏,很快青绿色的猪草碎便摊满了一圈,草切到一半,又起身擦擦手去搅拌下米粥,白米已开花,便把灶肚里的柴火都转移到炒锅那一头,又折回来继续切猪草。
直到把一整筐的草处理完,双手捧到筐里,再倒入已经开了的大锅中,扫干净地上的草屑,又把煮好的粥装到宽大的盆里。
米粥滚烫,偶尔一两滴溅到她手上,她也只是忍痛擦了擦米汤继续干活。
费力而小心翼翼地把大盆的粥搬到吃饭的桌子上,又拿出猪饲料混合进开始煮软的猪草里,用铲子搅拌均匀。
即使是现在这个年代,国内依然存在极其落后贫穷的农村,就如下坝村,他们不会区分人跟牲畜吃的食物锅具要分开,无非是到炒菜的时候洗干净些罢了。
她从每天睁眼那一刻,直至闭上眼,一整天都在忙,单是一个早上系列的事情,都已熟练到仿佛做过千百遍,而事实上,确实如此!
6点半,时间过去一个钟,山头上红霞露了脸。
家家户户起床吃早饭,忙着做农活。
老财家的夫妻相继起来,只有最宝贝的二儿子和孙子能在每天打仗般的清晨睡到自然醒。
洗漱好之后夫妻二人就到餐桌上,姜花早早装好了两碗粥,把炒好的咸菜干放到他们面前。
怯懦地叫了声“爸,妈,吃早饭”
然后去把猪食的火弄小些,等它慢慢软烂。
一早上二人对姜花都是没什么好脸色——就算她给他们家生了一个健康的孙子。
这咸菜干老财婶尚未入口,眉头已经皱了皱,用筷子在菜里拨弄了两下。
姜花许是怕了,以至于两人说话细差的音量,或是呼吸的频率都能叫她察觉到什么,此刻她蹲在灶膛前,余光却是唯唯诺诺地打量着夫妻的脸色。
果然,便见老财婶稍微拔尖了声音“这菜怎么放这么多油,不用你花钱是吗”
她本能地瑟缩了下“不….没有…..我放得很少了”
是的,她放的并不多,因为一旦放多就是这样的结果。
可还是让老财婶不满意。
“这上面不就是油吗,是你瞎还是我瞎,就算油是我们家的猪炸出来的,也经不起你这败家货这样造”
她缩着肩膀,害怕而无措地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会少放”
老财忙着去地里,自顾自喝粥配咸菜,对上演的这些不加理会。
“真是猪脑袋,怎么也教不会”老财婶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瞪了一眼也开始吃早饭。
天越发亮了,吃着吃着,老财将视线投去柴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回头交代姜花“你再去瞧瞧,看看她听话了没有,听话了就给她送碗早饭进去,不听话就下午再给一个生番薯,吊着一口气就行”
“好”她唯唯诺诺的点头,起身去了。
逼仄的厨房就剩老财夫妇二人,老财婶吹了吹尚热的粥,目光看看柴房,有些担心地询问丈夫“老伴,你说那丫头脾气不会一直硬到底吧,要还是这么顽固下去,就算将来强让她有了,那身子是她的,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老财啐了声,口吻很不屑“姜花不是说自从上次打完已经顺从了许多吗,估计是软化的前奏”
闻言,老财婶半认同地点点头“也对。这几天确实消停了不少”
“不过也得抓紧点时间,荬她回来不能一直这么干养着”
门口的锁具发出叮当的响声,叫为初眨了眨双眼。
姜花推门走进去,偷偷往厨房看了一眼,重新关上门。
那怯懦而不自信的脚步声是何人,为初一听便听了出来。
“你饿了吗”来人走到床前,第一个问题便是关心她的肚子。
“有一点”
她把她从床上扶起来,偷偷告诉她“刚刚我进来时,他们让我看看你听话没,不听话就饿着,一天一个地瓜,听话就给你送早饭”
眉眼有些嘲讽的意味,为初道“那你告诉他们,我被打怕了,估计已经消了逃跑的心了”
“可你…..”姜花自然知道她真实的想法。
“总得让他们对我防备没那么深,我才有机会离开”
闻言,姜花神情充满不确定“你真的觉得能逃出这个地方”
为初没有回答,抬眼看她,那种纵使疲惫却依然坚韧的目光直击姜花的内心。
她问“不逃,你认命吗”
顿了顿,姜花垂下眼帘,悲凉地笑了笑“不认命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