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灵104年2月25日晚,翡翠城。
翡翠城不是一个老牌的繁华都市,只是一个近百年崛起的佣兵城,民风保持着自古以来的彪悍,连街区道路都显得繁杂而混乱。
位于翡翠城传送阵之处的钟楼,是这座城市的最高点,从这里俯瞰下去,可以看见城市的混乱还没有平息。
这个城市里有不少的武林豪强,因为位守战略要地,这里的镖局和商号也大多消息灵通。凋零爆发三天以来,翡翠城成了各种流言蜚语发酵的温床!
即使有守林人的士兵昼夜巡逻,但是和他们同时存在的,还有不明来历的外地人。这些外乡人,自称是凋零之地逃出来的难民,他们散布着人类防线即将溃败的言论在这两天之内,恐慌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城市。
其实,只要细心推敲就会发现:这次凋零范围大部分都是山区,最多覆盖到古朝歌城(现赫希尔皇陵)的范围这些地方,从二百多年前就已经是战场了,哪还有什么原住民的存在?
但是一百多年,翡翠城的安逸已经让人们忘记了理智,即将失去的繁荣刺激着他们的神经。与其说是他们被蒙蔽,还不如说,是近在咫尺的凋零,吓破了这些只会和同类争斗的家伙的胆子。
南宫慈作为城主,早在昨天就返回城中,却也没能遏制这些甚嚣尘上的流言。更何况,这些传言的某一部分并不是道听途说,而是事实:现今沉大陆第一高手,仙师沈鱼,因个人原因拒绝征召,不再参加这次凋零前线的战斗。
没有沈鱼,谁还能遏制新生凋零?一夜之间,翡翠城地价狂跌,商人纷纷放弃产业,逃向莫克帝国境内他们也不是为了寻求帝国的庇护,而是尽早经过传送阵,赶去双望郡!
这就是个很奇怪的现象了:明明是沈鱼放弃了他们,而这些平民,反倒是更加信仰他,这个大陆上唯一没有立场的半神级强人,甚至有“沈仙师应该建立国家,统一大陆”的言论传出来!
毕竟,依靠这种强者的宅心仁厚,远不如成为他的子民来的靠谱啊!你看现在,凋零没有爆发在他的土地上,他可不就撒手不管了?灵山掌门,地位超然,凡人最多是传一传他的闲话,谁还能强迫他做事呢?
你看看双望郡,那里是灵山派的根基,更有白鱼图书馆建设在那里,若真逢乱世,必然是最可靠的所在……即使是莫克帝国的人,也要承认这一点。
南宫慈坐在地上,样子颇为狼狈。他转过最后一级台阶,终于到了钟楼顶上,那口每年只有庆祀节才会敲响的铜钟,就在他的头顶,大钟底下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他松了一口气,疲惫地靠在墙边。
那个男人穿着很普通长袍,手里一根长款法杖,像优雅绅士的手杖一样轻轻戳在地面上。他双手扶着法杖尖端镶嵌的水晶,就像拄着拐杖却还努力打起精神的老人一样。
虽然是中年人,却更像是老人一样的气度,说话和动作都很缓慢。他伸出一只手,摊开手掌,指着自己身旁,钟楼下翡翠城的夜景。
“如果,我现在从这里跳下去,你能奈我何?”他说话节奏感分明,就像长期训话的上位者,带着很自然的莫克口音。
和对方的端庄气度相比,南宫慈现在姿态颇为狼狈,却浑然不在意,笑答:“那我也会跳下去,您可以考虑要不要救我。”
“为什么找我?”
“我赶回来就是为了找人,可能是你,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南宫慈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魔导器,他低头看了一眼,笑出双颊的一对酒窝:“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是你。”
“年轻人,你很努力。”中年男子转向他,用那种属于老人家的说教语气说:“修行者是希望,强者,是信仰。而你们的信仰,马上就要坍塌你这样,又是何苦?”
南宫慈小腿以下无法活动,但是大腿和上半身还算有力气,他费力地让自己双腿盘坐,也显得稍微体面些。
“不好意思,前辈,我是这里的城主,这是我的职责。”
“老托特是不是去了红沙渡?”
“是的。如果他老人家在,传送阵也就不会损坏了吧!”南宫慈语义双关地看着他。
托特是教廷内部都闻名的好人,好多人跟他都有点儿交情。南宫慈不意外这个人认识老托特,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中年人摇头,很不赞同他们的做法:“红沙渡是运兵的路线。沈鱼都已经撒手不管了,你们竟然还想凭凡人之力,对抗这么严重的凋零?”
“总要试试的啊。而且,第一代通天塔,不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吗?”南宫慈坦然面对对方的质疑,“红沙渡非常重要,而且,师尊没有抛弃我们,他只是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坐在地上的南宫慈比对方矮了一大截,却还是不卑不亢地继续道:“师尊向来仁厚,心系天下,但这个天下又不是他一个人的。”
“呵呵,就因为这个道理,这些老百姓才更着急。”中年男人完全不在意这些老百姓的想法,他很有点烦躁:“行了,我可不是来与你讲这些,鄱阳上仙何在?”
南宫慈回答:“鄱阳上仙累了,自然是在休息。这里是翡翠城,他是客我是主,自有我为他解忧。”
中年人哼了一声:“你只是佣兵公会的少主,不是佣兵之王,和你爹还差的很远!”
“让前辈失望了,我也不是什么少主。”南宫慈拱手一礼,“在下只是灵山一弃徒,接守林人委派,领一城之地,保护城池安全。”
“我知道。别说你已经残废,就算是独孤行的徒弟,这点微末实力,你又能拿什么保?”
南宫慈拱手一礼:“唯有尽力而已。我对阁下完全没有隐瞒,却不知,阁下是哪位?”
“雷克特莫尔克金斯。”中年男人看着他毫不惊讶的表情,“看来,你早知道我是谁。”
雷克特亲王,焚风郡的领主他是莫克帝国现任皇帝的亲弟弟,也是卡洛嘉蓝的叔叔!
南宫慈早有所料,理所当然地点头:“听说传送阵损坏,我就知道和您一定有关系。毕竟,您是大陆上唯一一位空间系大魔导师!”
“你不是魔法师,又懂什么?”雷克特不置可否,“传送阵本来就很脆弱,凋零爆发产生的腐蚀,在峰值的时候破坏力很强,很容易损坏传送阵。”
南宫慈却很笃定地摇头:“不,我一回来,就看了这几天的记录。城里的凋零系数,在最高时段,都远远达不到损伤传送阵的程度。”
他是懂得居安思危的人,因为经历过独幽城凋零事件,所以在翡翠城里,也设置了一些监测站作为常规设施。
这次他握有原始数据,对比之下,独幽城传送阵,经历过比现在要严重许多的凋零水平,却到如今都可以正常使用。翡翠城传送阵的损坏,必然是不正常的!
“你竟然有数据?”雷克特惊讶,监测站一般都设立在野外,还有人类居住区的边缘,很少有城市会为预防凋零侵蚀做到这种地步。
一个在运转的监测站,需要有专业知识的修行者进行定期维护,还会产生大量翔实却通常毫无意义的数据翡翠城不愧是守林人西南防线交接处的战略要地,连这种无聊的东西都有!
南宫慈不理会雷克特的反问,而是捉着他刨根问底。“所以,我知道,传送阵的异常,注定和您有关系。您能告诉我,过去的两天,你人在哪里吗?”
雷克特干笑:“呵,当然是在焚风郡调遣人员。焚风郡守林人全部调集过来,我的书记员都已经派到了红沙渡。”
“凋零爆发之后,从焚风传送过来只需要一瞬间。”南宫慈听他如此说,也收起了笑容:“请据实回答我,您可能不知道,我们翡翠城的传送阵,会给每一个来往的人拍照。”
“拍照?”雷克特狐疑,“我不懂你的意思……魔导器?”他看着南宫慈手里的那个东西,他进来的时候,那东西就若有若无地对着自己。
这会儿,南宫慈的手里已经拿出了一张纸,上面画着自己模糊的一个身影,正是自己站在钟楼里的场面!
莫克帝国的贵族都很保守,他们不喜欢魔导器,因为大多数魔导器的设计,都是参考了穿越者说的“电器”的功能来制作的。
莫克帝国的贵族,从骨子里极度厌恶穿越者,也带动平民,让整个帝国都维持着这种保守的文化。
雷克特听说过,地球公司新近开发了一种魔导器,可以描绘人和景物的影像竟然有这么快?自己如果杀掉他,是不是也应该把那张纸毁掉?
“这张照片已经上传到灵网,在终端里留下了备份。”南宫慈警告他,“如果我死,它的复制品,就会作为遗言直接提交守林人总部。师尊他只是不愿意管这次战场的杂务,你说,他会不会参加调查?”
“你想说什么?”这个人不是随便抹杀的小角色,雷克特莫尔克金斯这才终于把南宫慈当成了和自己一个地位的城主看待。
“我只有一事相求,希望雷克特亲王您能答应。”
雷克特看着他,反问:“如果我拒绝,你也会上报,是不是?”
南宫慈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您这不是还没拒绝呢。”
“你这是威胁!”雷克特手里的法杖顿了一下,威严地质问:“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面对这种纸老虎一样的威吓,南宫慈仿若清风过耳,冷静回答:“职责所在,我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我本人生死,和这座城的安危,其实关系并不大。”
这赖皮的年轻人!
雷克特也十分头痛,南宫慈能够当上翡翠城城主,完全就是因为他的身份在翡翠城这种成分十分复杂的地方,他具有灵山派、赫希尔教、佣兵公会的三层人脉,能够代表守林人,对莫克帝国进行牵制。
雷克特莫尔克金斯的心中杀机涌动,要不要不管后果,直接杀了他?这样一来,虽然会多很多麻烦,却能让帝国把翡翠城收入囊中……
南宫慈等了一会儿,见对方犹豫不决,主动开口。“雷克特亲王,我能不能问一句,凋零还没有到来,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雷克特不会承认任何事情:“我只是到这里来看看,什么都没有做。”
“亲王说笑了,您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的。”南宫慈认真地看着他,然后说:“既然如此,那些可疑人士,我就全部杀掉了。”
“扰乱城市的人,城主自然有处决的权利。”雷克特不置可否。
南宫慈追问:“您确定吗?我控制的一些可疑人士里,似乎有人带着一个小男孩。他长得很漂亮,但是自我意识好像不是特别清楚。”
雷克特莫尔克金斯难以置信,这可真的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了!嘉蓝不是在南部湖区游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翡翠城?
“我在一个不方便告诉您的地方找到他,现在已经放在了一个您很难找到的地方。”
南宫慈像说绕口令一样,却让雷克特忍不住猜想:他难不成刻意是针对自己、针对莫克帝国,早早留下了这个后手吗?
而南宫慈也没有等他回答,继续说道:“那孩子意识不太清醒,也具有一定的攻击性。还有,他的眼睛好像有问题,一边是很漂亮的蓝眼睛,一边似乎是某种不太好界定的东西……”
他看着雷克特逐渐变得阴沉的脸色,装作无知地问:“最近我们灵山派有一些研究项目,和忆江南宫有些来往。他们有专业的实验人员,您会介意,由我来研究一下他的眼睛吗?”
雷克特拄着魔杖,看着他好一会儿,却依然不肯松口。
南宫慈心中暗骂老狐狸真沉得住气,也终于甩出了自己的底牌。
“在他有限的清醒时间里,那个孩子一直在哭,在喊‘师父’。我对这也很感兴趣,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也不知道这个师父又是何许人也……”
“什么要求,说。”
雷克特莫尔克金斯冷冷地打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