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断中心,作为一个“面粉还处于小麦形态”的大饼,已经被宋院长细细规划成了好几个大块。虽然面粉都还没着落,但这并不影响宋院长对这块饼进行精打细算。一个中心被她预先划成了六个组。除了每个临床科室都会有的治疗组,教学组和行政组以外,根据诊断中心的特点,宋文还打算设置上诊断组,维护组,以及设备组。
六个组的人选如何平衡,这可是个学问。更何况,宋文可不想把诊断中心变成刘堂春的一亩三分地。虽说大急诊模式下,急诊科的重要性比其他科室都大,但现在的急诊科已经快被刘堂春折腾成了法外之地。
如果宋文只是单纯的急诊科主任,那她不但不会为此感到不快,反而会使劲表扬一番老刘同志。就凭刘堂春的彪悍战绩,别说做个急诊科副主任了,就算去当个分管人事的副院长都不会有人不满。
可宋文并不只是急诊科大主任,她还是第四中心医院院长,是宁远医学院的临床医学系副主任。需要她操心的,可不只是第四中心医院急诊科这么一个小地方。手心手背都是肉,要是整个医院都只肥一个刘堂春,那这个院长她也别干了。所以,把孙立恩扔到诊断组去,也许可以让刘堂春少折腾一阵,也能让她更方便的往其他几个组里放一些可以用来平衡各部门利益的人选。
不同于刘堂春的小家子气,宋院长着眼大局。比如说,一个帕斯卡尔博士放在急诊室明显是大材小用了。院里的风湿免疫科可以用一用他,学院里面的免疫学系似乎也可以搞一个团队,和帕斯卡尔博士好好沟通一下宋文甚至想让帕斯卡尔在宁远医学院里任职,直接培养学生呢。
外国专家要只是在医院里干活,那简直就是浪费。宋文坚信,只有把这些国外专家的研究项目都挖来,这才叫真正的“挖墙脚”。
再说了,要是连项目都被挖来了中国,那这些专家还有什么离开中国的理由呢?
宁远土话里,“扒了皮填稻草”是个流传已久的谚语。直白的意思大概类似于“弄死你还要在你坟头踩两脚”。平时主要用来比喻某人做事风格狠绝不留余地。而在宁远医学院里,却被来那些自北方的老教授们当成了威胁的直接手段。用以逼迫可怜的学生们完成大量的作业和研究任务。
于是“扒了皮填稻草”,就成了宁远医学院一系中类似于切口一般的“暗语”。只要在外地碰到这么说话的人,那就一定是毕业于宁远医学院无误。
孙立恩晕晕乎乎的回了抢救室,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把帕斯卡尔博士留下来虽说不容易做到,但毕竟人家是主动选择来中国的。真要留下,可能性还真的不小。
至于宋文说的什么诊断组组长,孙立恩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诊断中心要建好,最快也要两年以上,而两年以后,自己只不过是个还在进行规培的研究生而已。诊断中心的诊断组组长这么重要的职务,不管怎么说也得是个副主任医师吧?
在孙立恩看来,宋文画出来的只不过是个大饼而已,而且这块饼还画的特别遥远,远到连上面撒着的到底是芝麻还是钉子都看不出来的地步。
可问题是,别的主任也许可以不在乎院长的威胁。但一个小规培,要是被院长惦记上了,那可就真的没几天好日子可过咯。孙立恩想着自己以后可能要遭遇的悲惨生活,又想到悲惨生活是因为自己这份能力所招惹来的国外医学专家,孙立恩顿时觉得心里如同有十几只小猫正在磨爪子一样难受。
我能看见状态栏啊……
虽然心里难受,但日子还是要过。医院大门口左转的垃圾桶里也没有什么时间机器,孙立恩颓丧了几分钟之后,搓了搓自己的脸,打起精神来准备好好干活。
反正自己只要尽力去做,把帕斯卡尔博士吸引下来就算完成任务了吧?他这么想着,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巡视。
之前被送来医院的纪幼芙已经做完了手术,曹严华正在一旁写着病例报告。看到孙立恩正在晃悠,他干脆朝着孙立恩招了招手。
“曹哥,找我有事儿?”孙立恩一路溜达了过来,他下意识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中性笔,“笔没水了?”
“还能用。”曹严华接过了孙立恩递来的中性笔,顺手往口袋里一揣,“这个病例,你要不要给帕斯卡尔博士看看?”
“是……那个自免疫脑炎?”孙立恩对纪幼芙的病例印象深刻。那个管曹严华叫“第四中心医院”的小姑娘症状看上去挺严重,但其实切除了畸胎瘤以后,整个人好转的很快。医生辅用了一些糖皮质激素后,她的神智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确诊了?”
“病理科今天给的报告。确认是畸胎瘤。”曹严华指了指自己手上的病例,“用了激素就恢复了意识,可以确诊。”
孙立恩有些不解,“这种确诊了的病例……为什么还要拿给帕斯卡尔博士看?”
曹严华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孙立恩,“你傻啊?这你都不明白?”
孙立恩很老实的点了点头“不明白。”宋院长的威胁威力太大,孙立恩现在都还有些懵擦擦的。
“人家好歹是个免疫学专家。”曹严华叹了口气,“你现在让人在急诊室里泡着,一点有意思的病例都没有,说不定站个两个天,人家就觉得没意思了。”他把手里的病例往孙立恩怀里一塞,“既然这样,你好歹让人家看看相关的病例报告。这样至少不会觉得无聊不是?”
孙立恩抱着怀里的病例报告若有所思,而曹严华已经背着手溜达走了。背影显出一副“深藏功与名”的味道来。只不过如果凑近一些,就会听到他几乎快抑制不住的笑声终于可以把没写完的病例扔给别人了!
让孙立恩若有所思的,不光只是这个病例报告而已。同样是自免疫疾病,之前在首都遇到的那两个病例明显应该更精彩一点。与其用这种报告给帕斯卡尔博士打发时间,倒不如让他看看同协的两个病例。
说干就干。孙立恩摸出电话,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喂,朱教授?我是小孙……对,就是宁远的那个孙立恩。”
“哦……立恩啊?”首都的朱敏华教授坐在办公桌后,摘下了自己脸上的老花镜,顺势揉了揉有些疲倦的眼镜。“袁平安这边的事情我还在办,顺利的话,大概一个礼拜以后他就可以动身去宁远了。”
“我不是打电话催您……”孙立恩干笑了两声,“我是想问问,之前我送去的那个脚上有坏疽的ah x iii的病人,还有后来您考校我的那个sle合并中枢神经感染的患者出结果了么?”
“哦,那两个啊。”朱敏华教授欣慰的笑了笑,“出结果了。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小孙呐。来我们同协一趟,就给我们急诊送来了两个可以出病例报告的罕见病人。”他顿了顿,“你是想看看结果是吧?一会你给我个邮箱,我把资料发给你瞅瞅。”
孙立恩连声道谢,然后忽然想起了那个躺在大巴车里,淡定的打着电话说“我觉得他在骗我”的宋华林。“寰枢椎替换术的那个患者现在也还挺好?”
说到这里,朱敏华教授不禁也显得有些洋洋自得,“那是当然。虽说事发突然,但我们多少也算有准备的。患者现在意识清醒,生命体征良好。头部虽然远不如普通人灵活,但多少还能动一动。这就已经比我们一开始的设想要好了。”
“那我先恭喜您了。”孙立恩很识趣的拍了个马屁,“虽然这是世界首创的术式,可要是没有同协急诊提前稳定情况,这个手术肯定是做不成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做的预固定到位?”花花轿子人抬人。在首都混久了,朱敏华也是个人精,“好了,报告我这就给你发过去。回头见着老柳了,替我跟他问个好。”说完,朱敏华先挂了电话。
资料很快就发送到了孙立恩的邮箱里。找了个打印机印出资料后,孙立恩一边夹着资料,顺手端了杯咖啡,送到了正在和徐有容说话的帕斯卡尔博士身旁。
“谢谢老板。”帕斯卡尔博士接过了黑咖啡,和孙立恩顺带开了个小玩笑。“这些资料是给我看的?”
“这个是你来中国之前,我在同协医院里遇到的两个病例。”孙立恩指了指资料,“正好,两个病例的患者都患有自身免疫性疾病。而且发病的原因也和他们固有的自身免疫性疾病有关。我怕你在急诊室里等的无聊,就打印了一份,让你看看。”
“急诊室里怎么会无聊呢?”帕斯卡尔博士笑眯眯的接过了病例,“我觉得,在这里工作是最能够获得职业成就感的。我以前的病人里,有很多人只能勉强缓解症状。可是在急诊室,我却能看到生命被拯救回来的过程。这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如果你能接受的了这种程度的工作压力,那做个急诊医生其实也不错。”孙立恩连实习加规培,已经在急诊室干了十四个月,对急诊的压力已经有了很充分的认识。他看了看手机,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你差不多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白天了,感觉怎么样?”
帕斯卡尔博士沉吟了片刻后摊了摊手,“我想,我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考虑一下。”
听见这个回答,孙立恩顿时觉得背后一凉,仿佛宋院长已经拿着剥皮小刀,站在了自己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