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的夜晚,一到亥时便是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咚!咚!咚!”打更的梆子声响,整个姑苏城都沉寂在以前黑暗中,只有星星点点的各家烛火,犹如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这时,各家各户都已准备就寝,鸡鸭回笼,猎狗回窝,牲畜回棚,一切都是那般岁月静好的模样。
而在蓝府里,穿过大气磅礴朱红色的正堂,在往后走便是东西跨院,用青石砖围砌的院墙,在月色下显得更加漆黑阴冷。
而蓝奕诚和南宫月汐的房间,则在花园围绕的浮影阁。
浮影阁三字是取自卢照邻的: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
在卧房门前,有一两丈宽的池塘,和清荷苑一样,都是满池的荷花,夏日的夜晚,总会有几个萤火虫飞舞在荷花池中,一点幽暗的莹绿色光芒犹如星空点点,将夜晚的荷花蒙上一层若隐若现的美丽。
用过晚饭后,蓝奕诚站在荷花池旁,不知在想些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询问声:“夫君,今日你去哪了?”
只看着蓝奕诚身旁站着一个女子,一身淡黄色襦裙陪着淡蓝色的半臂和淡蓝色的薄纱披帛,挽着单螺发髻,带着珍珠流苏耳环,肤色如羊脂白玉,眼若星辰,眉若远山,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出挑。
蓝奕诚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揽在怀里,脸上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很是高兴的说着:“我还能去哪?还不是去视察商号了?”话音落,蓝奕诚转过身将南宫月汐身上的披帛网上拉了拉,关心道:“不好好歇着怎么出来了,夜里有风,若是着凉了,咱们的小君玉可是要和你恼了!”
南宫月汐轻轻抚了抚小腹,略带羞涩的说着:“我又不是纸糊的,一吹就倒。再说,君玉都八岁了,知书达理,他可乖着呢!”
话音落,南宫月汐轻轻依偎在蓝奕诚的肩头,一手搭在他的心口上,一手轻捂着小腹,忽然来了一句哀怨口,说道:“夫君,是我不好!寻常男子这个时候早已是儿女成群,你我成亲这近十年来,只有君玉这一个儿子,我知道蓝家人丁稀少,若是……”
“若是什么?”蓝奕诚问道。
“若是夫君纳了妾室,就将她带回来吧!不必安置在清荷院,夫君也不必担心我吃味,而有意瞒着我。”南宫月汐这一番话说的几乎都快哭了,当她午后从医馆回来时,满心欢喜的看到自己的丈夫,带着一个貌美女子回了清荷苑,还为她置办衣物、仆人,顿时犹如雷劈。怪不得这几日他会说,因为生意上的事而烦扰,清荷苑安静要搬过去小住几日。
蓝奕诚将南宫月汐微微推开,握着她的肩膀,似笑非笑的询问到:“夫人是怎么知道,我带了个姑娘回清荷苑的?”
蓝奕诚自问这件事本来就没打算瞒着南宫月汐,可也没想着这么快的告诉她,可世事都是那么的出乎意料,南宫月汐怎么会知道的?
南宫月汐叹了一口气,拂去了他的手,望着满湖的荷花,唉声道:“我怎得知道?今日不适去看大夫
,回来的街上,都是你与那女子的事,众人还议论纷纷窃窃私语,说什么蓝家主终于纳妾了,我这个夫人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不悍妒了!”话刚说完,紧接着眼泪便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微微拭去要脸的泪水,带着哭腔又复说到:“可我何时悍妒过?整得都是妾身不是了……”
蓝奕诚顿时陪笑道:“夫人,是我考虑不周。那姑娘是故人之女,流落在此,见她可怜便伸手帮了一把,待她找到家人便会走的,夫人莫要生气,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蓝奕诚一番巧语将南宫月汐哄骗了回去,见她安然入睡,很是贴心的给她盖上了被子,一人独自走到河边,又是看着满湖的荷花。
“月汐啊!你这身孕来的可真不是时候,不过也好,计划改一改,也没什么大不了!”蓝奕诚看着若隐若现的荷花,甚是冷漠的说着。
蓝奕诚嘴角邪魅的一笑,宛如他在十年前,站在姑苏街头的那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他的记忆也是从那一年,变得连他自己不不忍回想。
南宫月汐,岸陵南宫家的大小姐,是摄魂掌唯一的传人,与乌云掌相对却丝毫不落下风。她曾经高傲的不可一世,被南宫家捧在手掌心上长大,生活在蜜罐里,从来不知什么叫做世事艰辛、饥难困苦。
南宫月汐因怀有孩儿,睡的不是很安稳,刚躺下没多久便醒了过来,一翻身却发现蓝奕诚还未回来,缓缓起身却发现他依旧站在荷花池旁,顿时心中一怒。
清晨,树上的布谷鸟清脆的叫了几声,南宫月汐便从不安稳的睡梦中醒来,一切去她所料,她的夫君蓝奕诚又是早早地就出去了。
坐在梳妆台前,南宫月汐拿一只荷花发钗,放在手中细细打量了半刻,脑海中不禁的浮现出一个女子的模样,随即笑着说道:“我南宫月汐的男人,谁也别想抢走!十年前没人能动得了,现在依旧!”
南宫月汐此时有这份信心,想他蓝奕诚十年前只不过是个一穷二白吃不饱穿不暖的穷侠士,没有任何的身份背景,既不是名门正派,也不是世家望族,他能有今天还不是全拜南宫家所赐,让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点也不耽误他做一个名震天下的大侠。
同样,他蓝奕诚若是有胆量敢离开南宫月汐,南宫月汐也有能力让他回到十年前,让他什么都不是。
“叶儿,派人暗中去打听打听清荷苑,看看那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南宫月汐叫来自己的心腹婢女,小声喃喃的说道。
而另外一旁,蓝奕诚在去清荷苑之前,去了城中的一家酒楼,点了两壶清酒,两碟醉鸡、一碟莲藕和一碟凉拌野菜,置于食盒之中,独自一人提着东西便去了姑苏城外。
用了半个时辰,蓝奕诚来到一处甚是僻静的竹林深处。
夏季的竹林深处,是最凉爽的,到了夜晚甚至是还有一些刺骨的寒冷,青翠的竹叶,让这些竹子更添了几分娇嫩。
蓝奕诚朝着竹林深处的竹屋走去,从竹屋里拿出一把老久的锄头,和一把扫帚,径直去了竹屋后一
处孤坟。
这座孤坟的墓碑上只写着“爱妻哑儿之墓”除此之外,多余的一个字都没写。
哑儿的墓与普通人家的没有任何区别,坟头已经长出了许多枯草,周围也是慢慢的都是树叶杂草。
蓝奕诚蹲在墓碑前,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用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帕巾,将墓碑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不过一会儿,蓝奕诚随手拿起锄头将附近的杂草一点一点的除掉、拔尽,而坟墓上长出的杂草,他却是一根一根的拔掉的,到最后他的手也不慎划出了一个口子,而他的手上也有很多陈年的旧伤,都是拔草时被划伤的。
蓝奕诚盘腿坐在墓碑前,将带来的饭菜一一摆开,唯一单独留了一份醉鸡和清酒,将它们放在了那个竹屋中。
他伸手摸了摸墓碑上的爱妻二字,眼神甚是温柔,可这其中却掺杂了更多的伤心和思念。
“哑儿,你怪我吗?”蓝奕诚双眼泛红的看着墓碑,低声说着。
蓝奕诚多么的想十年前可以什么都没发生,如果重来一次,他宁愿自己在街头被人地痞无赖打死,也不愿遇到曼陀,遇到南宫月汐,遇到那个可以让他奋不顾身以命相护的哑儿。
可哑儿,却卑微到此尘埃还要卑微,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可以让两个无辜的人成为宿敌。
“哑儿,等我!”话音落,手握酒壶仰头饮了一大口,眼角一滴清泪慢慢滑落至嘴角,抬手又复摸着爱妻两字,顿时恨意丛生,咬牙恨着说道:“她们欠你的,我会替你讨回来!还差三条人命,我会让他们一一赔罪,等我!”
蓝奕诚将剩下的酒撒在了墓碑旁,转身走向小木屋,拿起给冷半夏准备的醉鸡和清酒,便朝着姑苏走去。
时至午时,蓝奕诚在姑苏的街头看到冷半夏在注视着一名流落街头的乞丐,默不作声,站了许久。
“冷姑娘在看什么?”蓝奕诚在她身后很是平静的说着。
冷半夏没有回头,但她知道在她生后站着的是蓝奕诚,此时她最信任的朋友,她有些不解的说道:“他们有手有脚,为什么要穿成这般,坐在街头等人家施舍?”
蓝奕诚心下一痛,看着这些乞丐,眉头一皱,随即一脸平和,微微说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活法,这个世道还没有公平到让每一个人都可以衣食无忧,有强者就会有弱者,而弱者中弱者,走投无路没有办法时,这就是他们唯一的路,但凡有一点办法,他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久而久之习惯了,便再也没有路让他们走了,只能如此!”
冷半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对蓝奕诚说的这番话,还是一知半解,在她眼里,这个人明明有手有脚,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为何让自己饥一顿饱一顿的。
“蓝前辈,我们可不可以给他一条路?”冷半夏很天真的说着。
蓝奕诚笑了笑,摇了摇头随即说道:“叫我蓝大哥,我便给他一条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