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可以醒过来了啊。”吴起温醇的嗓音在姬歌的耳畔边响起。
听到这道声音后姬歌的眉头轻轻一皱,旋即他握住剑柄的手指微动,最后那双宛若盛下了满天星辰的璀璨双眸这才缓缓睁开。
“我还以为这次就要栽在这里了。”确认到自己身边站着的是货真价实的吴起并非是幻想以后,姬歌这才放下全部的戒备,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如释重负地说道。
“若是你没有意气用事也不会身陷绝境死地,更不会有性命之忧。”吴起轻声说道。
确实,若是姬歌在斩杀了那众提律郎后就止步与督军造署衙门前,而不是破门而入搅乱了庭院中的战局,他也不会被十数道造化境的强者围攻继而被重创。
姬歌听到吴起的话后撇了撇嘴,指了指身后那督军造两个皆是身负重伤一正一副的指挥使,说道:“这种话您最好不要让身后的这两位听到,不然会寒了下属的心。”
若是当时站在门前的姬歌没有选择破门而入而是一戈刺穿那个提律郎后就此转身离开亦或者站在远处等待着吴起的到来,就不会有任何性命之忧。
但姬歌若是真那样做那在这督军造中身陷囹圄的陈旧以及黄朴两人就真的应了那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一死了之”了。
而吴起的这句话真让这两名甘愿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的心腹听到,那势必会让他们心寒。
“放心,即便他们听到了也明白我的意思。”吴起摆摆手说道,示意他不用为此担心。
姬歌闻言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环顾了一下庭院四周,看到了地面上的一摊摊刺眼的血迹,轻抿薄唇。
随后他的目光才落在了瘫坐在地上怔怔出神的宋晓山,淡淡说道:“这是你将军府的事,而且他还是你的下属,交给你了。”
吴起轻嗯一声,而后如同闲庭漫步般踱步走到了宋晓山的面前。
“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要说的?”吴起低头俯视着脸色惨白的宋晓山,面无表情地问道。
说实话,吴起在这之前从未想过仲秋会将手伸到自己的督军造来,而且还是将宋晓山给拉拢了过来。
自己一直以为哪怕是督军造沦陷最不应该站到仲秋那边的也该是陈旧与宋晓山,而不是现在的陈旧与黄朴。
在此之前他是这般看好宋晓山,甚至他觉得在陈旧卸任督军造指挥使以后可以让宋晓山上位执掌督军造。
可现在他万万没想到宋晓山竟然这般轻易地就被仲秋那个老家伙给拉拢了过去。
宋晓山闻言默不作声,不肯回他的话。
“若是你有耐心再等等的话,这督军造指挥使的位置迟早是你的,根本不需要用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手段。”吴起负手而立,嗓音漠然地说道。
“是吗?”听到这句话后一直低着头的宋晓山这才抬起头来神色狰狞地反问道:“这些年来你有正眼看过我吗?说什么指挥使的位置让我做,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吴起摇摇头,感慨说道:“是陈旧一直在我面前力荐你,可你对他却下如此重的手。”
“结果到头来不只是我看走了眼,就连陈旧他也看错了人。”
宋晓山闻言神色古怪地看着站在门前的吴起,随后目光越过他看向不府门处重伤昏迷的陈旧,神情悲怆。
“我不知道仲秋是用什么样的条件将你拉拢过去的,其实这些我都不可以不计较。”
说到这里吴起顿了顿,继续说道:“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唯独不该对臣歌生出杀心。”
“看来他对你确实很重要。”宋晓山苦笑一声,说道。
此时的姬歌已经转身回到了门口,坐在了台阶上,正在疗养强势。
就像之前他说过的那样,这是他吴起的“家”事,他会怎样解决是他自己事与他无关,至于他又同想要自己性命的宋晓山说了些什么他也不感兴趣。
“臣...将军,你没事吧?”一直观望着姬歌的曾牛生怕打扰到他一般静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来不经意间瞥了眼他背后触目惊心的伤势,心神一颤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我没事。”双眸紧闭的姬歌闻声摇摇头否认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听到姬歌这么说曾牛终于放下的心里头的那块巨石,松了一口气。
若是臣歌因为自己的事而在督军造中出现了意外,那只怕他这一辈子都活在自责与愧疚当中。
“那你先好好疗伤。”曾牛轻声说道:“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以后我们...”
说到这里他稍微顿了一下,猛然间想起他面前的这个人可是长城上的将军统帅,于是便赶忙改口说道:“等到这里没事以后我就回敛兵镇地了。”
姬歌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说道:“放心,我答应你的肯定会做到。”
“我不是那个意思。”知道姬歌会错了意的曾牛连忙摆手否认道。
原本他是想说要喝他一起回敛兵镇地的,可是当他想到臣歌可是魏武卒的统帅怎么可能会陪同自己离开长城后这才改了口,没想到会让他误会自己的意思。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姬歌面带笑意地说道。
“当我任命他为魏武卒统帅的时候你就该知道的。”吴起双眸当中闪烁一缕寒芒,冷冷说道。
“知道了又如何?”宋晓山从地上勉强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说道:“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上将军你觉得还有意思吗?”
随后他抬头看向吴起,在眸底深处有一抹决然一片而过,“你不用再在这里同我这个必死之人浪费口舌了,自从我选择了这条路时就有想过今日的这个结局,所以你尽管动手就是。”
“好。”吴.asxs.点头,看向宋晓山的目光平静无澜,“你放心,很快我就让仲秋下去陪你。”
话音刚落,吴起便在霎那间向前递出一指,那根食指点在了已经放下了所有防备的宋晓山的眉心处,继而指尖的一缕气机洞穿而去。
最后这位堂堂的督军造副指挥使瞳孔巨缩,喉间发不出任何的声响,重重地向后跌倒而去。
“扑通”一声,宋晓山的尸首后仰摔落在
地面之上,灵力散尽生机全无。
看着宋晓山身死道消以后,吴起在庭院中央站立了良久,这才转过身来看向坐在台阶上同样朝自己这边望来的姬歌,点了点头。
“走吧。”前一刻还在庭院中央的吴起转瞬之间就已经站在了姬歌的面前,前者淡淡说道:“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宋晓山的死并不是终结,最起码整桩事的幕后主使还没有落网。
“这是打算要动他了?”姬歌突兀地问道。
姬歌清楚在宋晓山的背后站着的是那个大秦虎师的大将军,仲秋。
“既然他都已经准备将我取而代之了我总不能就此放过他吧?”吴起粲然一笑,说道:“虽然我是上将军但那也不代表我有那么好的肚量。”
“走吧,说不定现在他正在营帐里等宋晓山的消息呢。”吴起沉声说道。
姬歌微微点头,看向一旁的黄朴,说道:“黄副指挥使还能够动身吗?”
“我没事。”看到上将军也将目光朝自己这边看过来后,脸色苍白的黄朴信誓旦旦地保证说道。
“陈旧他怎么样了?”吴起看向依旧躺在地上重伤昏迷的陈旧,轻声询问道。
一直照看着陈旧的曾牛听到上将军问话赶忙说道:“回...回大人的话,这位陈大人...”
说到这里曾牛明显愣了一下,自己先前的注意一直放在臣歌身上其实他也不知道现在地上的这位伤势如何了。
“上将军还请放心,陈旧大人境界修为高深,也索性臣将军及时出手,虽说身受重伤但没有性命之忧。”
吴起闻言从身上的须弥芥子中取出两枚火红之色隐隐泛着红芒的丹药,递到了黄朴面前,说道:“这件事我该及时察觉的。”
听到上将军这么说,而且还拿出如此名贵的丹药,黄朴赶忙单膝跪地,沉声说道:“上将军万万不能这么说!”
在他以及陈旧的心目当中,无论上将军做什么都是没有错的,他不需要同自己甚至是重伤昏迷的陈旧道歉。
他们的命自从踏进了这座督军造就已经是属于吴起的了。
所以哪怕这次他们真的被宋晓山算计死在了后者的手上,黄朴也不会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有半点怨恨。
要恨他也只会是痛恨自己实力不够强劲没能够为他分担解忧。
“接着吧。”吴起微微一笑,说道。
同吴起一起走出镇府司的姬歌捂着胸口神色幽怨地说道:“怎么不见上将军你给我这么一颗疗伤圣药啊?”
吴起闻言咧了咧嘴,笑呵呵地说道:“身上就两颗,真的没有多着的了。”
“况且我觉得你也用不上这个。”吴起笑着说道。
姬歌听到吴起这么说后眼角一阵抽搐,他轻哼一声,说道:“恐怕这后半句才是上将军你的真心话吧。”
“都是都是。”吴起笑吟吟地说道。
旋即他看到了依旧站在门前尚未离去的陶寄人以及他的虎贲营,同姬歌说道:“你要不要过去?”
其实自从姬歌刚一出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支虎贲营以及那个陶寄人,他也很好奇为何后者先前没有进府去,难道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不着急吗?”姬歌看向吴起,反问道。
“也不在乎这么一时半会的功夫。”吴起解释说道。
况且身在骊山长城宛若圣人坐镇小天地的他能够清楚地觉察到仲秋的气机。
那位大秦虎师的大将军现如今依旧身在中军营帐当中。
“那行,我就耽误上将军您一小会儿的功夫。”姬歌伸出食指,拇指抵在食指的一指节上,笑吟吟地说道。
“去吧。”吴起轻声说道:“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话来。”
姬歌闻言白了他一眼,说道:“上将军您这么说可就是落了下乘了。”
姬歌其实与陶寄人算不是相熟,甚至是两人仅仅只见过一面,并且那次的城头见面算不上愉快,若不是后来上将军吴起及时赶来,可能他与陶寄人和古有方两人将就大打出手了。
姬歌缓缓走下台阶,朝着陶寄人那好踱步走去。
虎贲营的将士见到臣歌走进以后神色皆是不善,纷纷阻拦在了他的面前。
姬歌越过那道人墙看向陶寄人,摊了摊双手,摆出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模样。
“让他过来。”陶寄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哪怕是到了现在虎贲营的众将士依旧听从陶寄人的命令,齐声喊道。
遂即原本阻拦在姬歌面前的那几名虎贲精锐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姬歌缓缓走到陶寄人跟前,其实他也想走得快一些,只是奈何他的腿脚不利索,毕竟先前有一道灵诀硬生生地轰砸在了他的右腿上。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能够活着走出督军造。”没等到姬歌先开口,陶寄人便已经率先开口说道。
事到如今所有的阴谋部署都已经被摆在了明面上来,陶寄人便自然也会对姬歌装傻充愣。
况且他原本也没打算对姬歌要问的是有所隐瞒。
“看样子受伤不轻。”陶寄人打量了姬歌一眼,说道。
“总好过把命搭在里边吧。”姬歌闻言苦笑一声,“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
先前在督军造的时候哪怕是没有及时赶来的吴起的那道金戈,姬歌也不会死,但他身上的伤势必要比现在重的多,或许能不能自己走出督军造都要另说。
而且在庭院当中的时候姬歌也同吴起摊牌说过,即便他没有现身,对于那道遮蔽天机的法阵他也有破解之法,当时听到这句话的吴起还笑言了一句那我岂不是多管闲事了,当然姬歌赶忙矢口否认道,当然您能够出手是最好的了。
“军命难违。”这次是要轮到陶寄人苦笑了。
“我只有一个问题。”姬歌紧盯着陶寄人的面庞,沉声说道。
已经猜到他可能要问什么的陶寄人伸出手去,如实说道:“因为我觉得已经轮不到我出手了。”
“明白了。”姬歌点
点头,转身朝着吴起那边走去。
“问完了?”吴起看着从陶寄人那边走回来的姬歌,狐疑问道。
“嗯。”
“你打算怎么处置陶寄人?”姬歌忍不住出声问道。
“臣歌,这已经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了。”吴起目光深邃地说道:“你现在可以选择送曾牛离开骊山长城,然后再返回长城,这样一来你就可以置身事外,而且我可以保证等到那时这件事已经解决了。”
姬歌原本想着是要双手拢袖,结果这个动作牵扯到了他背上的伤口,顿时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只得将双臂低垂,说道:“如今我还有的选择吗?”
“若是你想就此离开,我保证没有人会知道今日你在督军造的举动。”吴起凝声说道。
姬歌沉吟了片刻,便已经做出了选择,于是他开口试探性地问道:“要不我再陪上将军你去一趟中军帐?”
“你可要想好了。”吴起说道:“虽说我现在占了上风,可这场对弈依旧没分出个胜负来,说句不好听的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若是届时是他仲秋棋高一筹,咱俩可都得交代在那里。”
姬歌闻言吐出一口浊气,“那你先前还跟我信誓旦旦地保证。”
吴起笑而不语,没有接过话去。
这一幕落在远处众将士的眼中使得这些平日里素来对吴起敬若神明的将士内心震撼不已。
在骊山长城竟然还有人敢这么同上将军说话?
“那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姬歌撇着嘴问道。
吴起眯了眯狭长的双眸,一手搭在了姬歌的肩头,“走吧!”
还没等姬歌反应过来,吴起已经带着他拔地而起,两道身形没入云海不见踪迹。
“人都走了看什么看,赶紧回军营操练去。”看到上将军离开督军造后,老什长轻踹了身边的年轻士卒一脚,佯怒道。
“统领?我们该怎么办?”虎贲营的那名百夫长同默不作声的陶寄人问道。
“你们先回军营,我要去领罪受罚了。”陶寄人轻声说道。
若是细看就会发现此时陶寄人的眉宇之间已经没有往日里桀骜不驯的神采。
仿若他在数场惨烈激战中换来的精气神在今日,在同上将军吴起的那一照面后就输得干干净净。
“将军!我们同你一起去!”那名百夫长闻言沉声说道。
陶寄人瞪了他一眼,冷声问道:“同我去?同我去做什么?难道要上百颗人头都落地才满意吗?”
“将军!”百夫长欲言又止。
“闭嘴,带上他们回军营去!”陶寄人怒声呵斥道。
“末将遵命!”那名百夫长抱拳低头,高声应道。
...
“我这身上还带着伤呢!”这是被吴起从督军造那边带来中军帐这边的姬歌落地后说得第一句话。
“我们到了。”吴起环顾四周,发现中军帐门前并没有侍卫把守,而且也未察觉到四周埋伏下重兵后,他淡淡说道。
“仲秋他就这么放心?”看着空落落的帐门,姬歌狐疑问道:“该不会是一出引君入瓮吧?”
吴起不着痕迹地摇摇头,说道:“放心,即便是引君入瓮引得也是我。”
旋即他大步走进了眼前的这座军帐当中。
此时的仲秋依旧坐在军帐中,只不过相较陶寄人离开时,此时他的桌案上多了一壶酒。
看到有人走进了军帐中,仲秋端起酒杯的左手又缓缓放下,神色平静地说道:“好像自从上将军你坐上这个位置以后还是第一次来我这边。”
哪怕是初次来这座军帐,但吴起没有半分同他客气,找了个位置随意坐了下来。
跟随在他身后的姬歌因为右腿上的伤势从而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军帐,看到了正对面的仲秋。
“我猜到了上将军会来,没想到你这个年轻人也跟来了。”仲秋笑呵呵地说道。
姬歌看了已经落坐的吴起一眼,吴起眼帘微抬看向对面,示意他尽管坐在那里就行。
姬歌没有吭声,只是缓缓走到了他对面的那张桌案旁,小心翼翼地坐下身来。
“看来督军造那边已经有结果了。”看到这两人都已经坐下,仲秋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神色悠闲地说道。
吴起淡淡说道:“确实是有结果了。”
姬歌不动神色,只是在心中腹诽一句说道,可不是嘛,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看臣将军的样子,受伤不轻?”仲秋的目光落在了姬歌的身上,笑着问道。
被仲秋这么一问,姬歌的嘴角噙起一抹冷笑,“受这么点伤就能换下陈旧与黄朴的命,我可不觉得这是桩亏本的买卖。”
“哦?这么说宋晓山还是失败了?”听闻姬歌的话并没有表现出多大意外来的仲秋淡淡说道。
“你算是说对了。”姬歌不甘示弱地说道:“宋晓山已经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了,不然我们也不会到你这里来。”
“所以上将军这是兴师问罪来了?”仲秋终于还是端起了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随后沉声问道。
吴起食指轻敲桌面,默不作声。
姬歌眉头微皱,反问道:“难不成还是来同你喝酒的?”
“不知道上将军打算怎么处置我这个...老臣?”仲秋摩挲着酒杯,轻声问道。
“按照骊山长城的规矩,当斩。”不等吴起开口,仲秋已经自问自答道。
“可若是我这么平白无故死了,你觉得大秦虎师数百万的将士会答应吗?”仲秋目光灼灼地看向吴起,问道。
“你是在威胁我?”吴起长眸半眯,冷声问道。
“老朽不敢。”吴起回道。
“单凭你以下犯上这一点难道还不够治你的死罪吗?”姬歌脸色阴沉地问道。
仲秋闻言摇摇头,说道:“若是单凭这一点就要定我的死罪那上将军就不会平心静气地坐在这里了。”
姬歌看向吴起,目光中带有询问,后者沉默不语,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