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渊,并不像大端王朝的百姓所想象的那般,全是帐篷和骏马牛羊,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
事实上,经过数百年的整顿和努力,这个占据着广袤草原群山的政权,除了饮食习惯和特产风物,其余方面早已跟南面没有太多的差别了。
渊皇,是草原上的牧民、战士和农民们,对北渊皇帝的敬称。
对于渊皇常住的大城,他们也敬称为长生城,希望渊皇长生永在,护佑草原安宁。
过去常常有一些中原王朝出使北渊的使臣不理解草原上对于渊皇的这种发自内心的崇敬和拥护,认为是这些狄夷的愚昧无知。
实际上,他们若是知晓,在薛家一统草原之前,如今这片土地的水草丰美,安宁祥和之下,埋葬过多少的鲜血和残忍,想必理解起来就会简单许多了。
如今在位的渊皇名叫薛律,草原的人民对他依旧景仰,但北渊的达官显贵暗地里或多或少地感觉他只是运气实在太好了而已。
摊上了个千百年难遇的好弟弟,又摊上了一个百年难得的杰出大萨满。
好弟弟自然就是薛征,合道境巅峰的个人修为,与蜀国荀郁、清音阁秦璃并肩站在当世个人战力的前三。
同时还熟读兵书,对军阵韬略亦有不俗造诣,在北渊号称百万的控弦之士中,赢得了一个“军神”的尊称。
这两样就足以让一个人成为令人敬仰之人,但并不能成为一个皇帝的好弟弟。
薛征还有第三样,就是忠心,他对皇位没有任何的觊觎之心,那些胆敢劝说他篡位的谋士或心腹,都被他一个个削掉头颅,送进了长生城的深宫之中。
而现今的大萨满敕勒大人,虽说比起军神大人稍微差了点,但合道境上品的修为,也足以让他成为北渊近百年的大萨满中最杰出者。
让人无语的是,他也对渊皇死心塌地,忠心不二。
有了这样的好弟弟和大萨满,薛律的皇位能坐不稳吗?
比起往常的那些拿着弯刀骑着骏马,四处镇压平叛的渊皇,如今的薛律,日子过得可谓是好极了。
每日纵情声色,醉心各类杂学,无心政事,对自家的儿子们的争权夺利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搞得北渊政坛一片乌烟瘴气。
这不,四皇子实在是受不了,都跑到西岭剑宗去了。
可他那些哥哥都还不放过他,据说一年多以前还联合起来派人刺杀他呢!
好在四皇子吉人自有天相,安然无恙。
事后震怒的军神大人将三位皇子一一教训了一顿,可也没管多久。
外甥打灯笼,照旧!
依然是你争我抢,几个派系互相攻击,对人不对事,荒唐啊!
谁让渊皇自己不管教呢!
说到这儿,绿柳楼二楼的一个包间里,一个身着蓝色长衫的中年人重重叹了口气,转头望着一楼的一张空无一人的桌子,那老头怎么还不来。
绿柳楼,算不上长生城中最大最豪华的酒楼,但却是最别致的酒楼之一。
不为别的,就因为它这儿别致,有那传闻中大端王朝最富庶的江南之地的地道风光,你看看那雕梁画栋,看看那飞檐斗拱,哪样不是咱这儿没有的。
再说酒菜,这酒是纯纯正正的江南黄酒和剑南春烧,这菜,所有的佐料都是从大端王朝的腹心运送而来。
便是瓜果蔬菜这些不易储存运输的,绿柳楼的大东家也硬是在这草原寻了一处绿洲,自个儿雇人种出来。
所以,绿柳楼的消费那也是高得很,兜里没点东西,可不敢轻易进来晃荡。
可这个蓝衫中年人和他的两个同行者来这儿却不是为了来体验江南风光的。
绿柳楼于旁人或许是稀奇,但对他们而言,来得多了也就那样了。
三人此次前来,却独独是为了来听书的。
前些日子,绿柳楼中来了个说书老头,在这儿坐着讲那“蒙族大汗建立大元帝国”的故事。
虽说这天下从未有过什么蒙族,也不曾听说什么大元帝国,但说书先生本身就是这长生城里的稀罕物件儿,所以也零星有些好奇的侧过耳朵听了几句。
谁知这不听还好,一听就根本停不下来。
那大汗本是大部族首领之子,弓马娴熟,英勇雄武,可惜厉害的父亲早早便死了,自己好不容易挣扎着活了下来,自己妻子又被敌人抢了去。
听众们都是草原儿郎,马背上的英雄,如何受得这种屈辱,纷纷感同身受,义愤填膺。
第二天就有更多的人慕名而来,说书先生也没过多欣喜,依旧绘声绘色地讲着。
终究是要成为大汗的男人,他并未气馁,而是重新振作,一步步崛起,终于打败了当年的死敌,为父亲报了大仇,而且成功被推选为草原上王汗联军的首领。
第三天,几乎掏得起那个钱都涌入了绿柳楼,在门外排起了长队,在绿柳楼掌柜苦苦哀求下,说书先生重复讲了三场才算完。
说大汗成了首领,那些不希望他崛起的人便也组成了联军,联军的头目就是大汗的一生死敌战木合,他率领着自己的联军,就要在草原上和大汗一决高下,决定草原之主了。
正精彩间,说书先生的一句,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令所有人心头如有猫抓。
这不,今天这绿柳楼中早早的便已人满为患,来得晚的,就只能等下一场了。
这间房间内的三人,一个黄衣老头儿居中而坐,蓝衫中年人和另外一个白衣年轻人分坐两侧,房门打开,三人的视线都可以清晰地看到说书老头的桌子。
黄衣老头没有理会刚才蓝衫中年人对朝政的牢骚,默默给自己倒了杯清亮的酒,先端到鼻子下闻了闻,才放到嘴边,双唇一滋溜,酒水先在唇齿间一转,然后一股辛辣便弥漫整个口腔,缓缓吞下,感受着从喉咙直达腹部的火辣感觉,老头才发出一声满足的感慨。
“这么好的酒,比起咱们草原上的马奶酒,可好了不知多少,就是不容易喝到啊。”
蓝衫中年人点了点头,“这倒是,绿柳楼规矩,大堂一桌仅限一壶,包间限两壶,还真不够王爷喝的。”
白衣年轻人浑不在意地说道:“这有何难,王爷若是想要,我命人从大端寻几个酿酒师父来,酿他个够。据说酿造方法也简单,无非就是些粮食,买来就行了!”
他的家世富饶,在整个北渊也勉强拍得上些名号,这点事还真不叫事。
黄衣老头瞅了一眼白衣年轻人,笑眯眯地道:“当真?”
白衣年轻人随口答道:“这有何难,一些酒水而已。”
黄衣老头放下酒杯,将酒壶拿起,递给蓝衫中年人,中年人一脸错愕地接过。
黄衣老头蓦地一巴掌抽在白衣年轻人脸上,“酒水而已?这一壶壶装的,都是粮食!他大端有粮,他愿造就造,老子们北渊没粮,每一粒粮食,都得省着吃,你还拿来酿酒!滚!”
说完还犹不解气地踹了白衣年轻人一脚。
白衣年轻人忙不迭地连滚带爬地朝外跑去,却被一双皂青色长靴挡在门口。
他抬头一看,神色瞬间惶恐,正要惊呼,那双长靴身后蓦地伸出一只手,点在他的脖颈处,让他委顿倒地。
长靴主人都看都没看这个白衣人,先是悄悄跟包间里的另外两人做了个噤
声的手势,然后便抬脚走进了包厢。
黄衣老头赶紧站起来让座,身穿一身青色宽大袍子的长靴主人一把给他按住,“就凭五叔刚才那段话,就值得坐在着上首。”
黄衣老头哪儿敢啊,哭丧着脸,“我说陛......那啥啊,你要真想弄死我就直接弄死吧,也别搞这花招了。”
能让北渊的王爷如此作态的人,这青袍长靴主人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
薛律哈哈一笑,“五叔还是这么喜欢跟我开玩笑。”
也不矫情,往黄衣老头的上首位一坐。
他的随从坐在刚才白衣年轻人的位置,黄衣老头坐在蓝衫中年人的位置。
拎着酒壶满头大汗的蓝衫中年人先是下意识地想坐在下首,然后被黄衣老头一声轻轻咳嗽惊醒,连忙捧着酒壶站在一旁。
薛律笑着说道:“都说这说书先生舌灿莲花,那故事听得传奇热血,我来见识见识。可惜来得晚了些,没地儿了,跟五叔挤一挤,不会扰了五叔的雅兴吧?”
黄衣老头瘪了瘪嘴,“我说会,你会走吗?”
薛律摇了摇头,“不会。”
黄衣老头有点郁闷,转头瞪了蓝衫中年人一眼,“愣着干嘛,没看见烦着呢嘛,倒酒啊!”
蓝衫中年人连忙手忙脚乱地寻了几个干净杯子,倒上几杯。
薛律如刚才黄衣老头一般,细细品了一杯,面上有感慨之色,“荀忧这一计是真狠啊。”
黄衣老头点点头,“确实打中了命脉之上。”
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神里的慎重中,想起了书上记载的,薛家崛起之前,草原上为了一车粮食,就能搭上数十上百条人命的悲惨往事,当年的草原,太穷了。
薛律蓦地长出一口气,“想法应对就是了,别扰了今日兴致。”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爆发出一阵轰然的喝彩叫喊声,循声望去,一个花白胡子,身着麻衣的说书先生缓缓走上那张众人瞩目的桌旁。
他先是恭敬地朝着四周一圈拱手,引来更大的欢呼声,然后在一张早早摆好的椅子上坐下。
清了清嗓子,将桌上的醒木一拍,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顿时满堂俱静。
薛律环顾四周,看着这个只有自己和他二人的小世界,顿时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哑然失笑,“先生若要见我,何须费如此周章?”
说书先生两手一拱,微微躬身,“见过渊皇。”
看似大不敬的举动,薛律却并无一丝不忿,只因对面站着的,是四圣之一。
在他们的眼中,如今的传承数百年的草原薛家也好,新登大位不久的大端杨家也罢,无非是这片人间的过客。
有人住得长一点,就像之前的大廉王朝和如今的北渊薛家;有人来去匆匆,就如同历史上那些短命王朝,但终究改变不了过客的宿命。
唯有传承千年从未断绝,掌观山河监察人间的他们四支,仿佛才是人间真正的主人。
薛律也微微欠身,“薛律见过先生。”
既然是他来见自己,那么该有的架子还是得有。
说书先生笑了笑,“想必渊皇对我们四个也有所耳闻?”
薛律点了点头,并无言语。
四圣虽说不为大众所知,但作为这天下唯二两座皇宫的主人之一,薛律还是在皇宫密档中了解过。
“我们四个,有人说什么口含天宪、笔落春秋、眼蕴日月、剑守八方,实际上呢就是耍嘴皮子,玩笔杆子的,转眼珠子的,和那个傻不愣登抱着剑当媳妇儿的。”
说书先生的形容很是诙谐,但薛律没有笑。
他也有足够的耐心,等到对方出牌,或者等一个自己人。
说书先生看着薛律,“渊皇雄才大略,却故意示弱于人,想必另有图谋?”
薛律洒然一笑,“我都做到这个位置了,还有什么好图谋的,图谋一统江山么?”
“那又有何不可?”说书先生死死盯住薛律的双眼。
薛律摇了摇头,神色也有些难明,“数百年传承不易,我可不想薛家基业断在我手里。”
“如今之北渊在渊皇的管理下,兵强马壮,坐拥百万猛士,又有北渊军神辅佐,万众齐心。而南面新朝初立,根基不稳,又有当年大逆遗孤现世,正内外交困。此时不做考虑,更待何时?”不愧是监管人间的四圣,说书先生如今天下的情况很是了解。
薛律沉默地望着说书先生,如果就这么点东西,真对不起四圣的名头。
说书先生呵呵一笑,“不愧是草原雄主,看看这个吧。”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颗珠子,珠子缓缓转动,里面出现了一幅幅画面。
紧锣密鼓赶制兵器的匠人,隐藏在山间悄悄锻炼的军队,一片山谷中悄悄饲养的马群,以粮食之名源源不断运输囤积的军需物资,以及某个极其隐秘的山腹之中正摆放着的北渊地图,和一群围在地图下亢奋讨论的将领。
薛律竭力控制着自己的神情不要有太大的起伏,他甚至感觉肌肉已经不自觉地有了抽搐。
说书老人盯着他,“渊皇,狮子搏兔,亦当全力啊。”
薛律缓缓开口,“再想想。”
说书先生还要说什么,一声冷哼骤然闯入这片小天地中,将小天地搅个稀碎。
薛律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依旧端坐在包间之中,说书先生正讲到激动处,喝彩连连。
自己的对面,坐着一个面容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身穿暗红色劲装的男子,隔断了自己望向说书先生的视线。
黄衣老头、他的随从以及蓝衫中年人都对此人的突然出现有些不知所措,正欲起身见礼,那人也跟之前薛律一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薛律朝他一笑,用眼神感谢他的及时出现。
二人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那随从正要跟上,薛律却吩咐他好好听完。
每当跟自己的好弟弟在一起时,薛律都十分放松。
不管有多少人分别在兄弟二人之间说过什么挑拨的话,二人都从未动摇。
薛征送去宫中的多少头颅,他薛律送去大将军府的,只会更多。
薛征开口道:“我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就赶紧过来了,没事吧?”
薛律笑了笑,“如果密档记载无误,他们不能对我们出手的,放心。”
回望一眼依旧人头攒动的绿柳楼,薛征心中也有些震惊,没想到是四圣亲临。
真说打架,自己并不怕,但四圣的厉害是厉害在那些传承千年的古术秘法,就如同刚才那出隔绝天地,另立空间,当今修士几乎几乎就再也不会了。
薛律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只是南面已经在磨刀了,没几天太平日子了。”
薛征眼中顿时精光爆射,片刻方才平息,“小镇该回来了。”
薛律点点头,“你安排吧。我得好好想想。”
陪着哥哥一起走回了皇宫后,薛征默默离去。
赶走了所有的宦官侍女,薛律一个人在御书房沉默了许久。
随从听完今日的内容便匆忙回宫复命,薛律问道:“说说那个故事。”
当说到大汗建立起草原汗国,而后弯刀铁骑,纵横天下,最终用自己的双手打造出了一个囊括整个天下的大帝国时,薛律的心,剧烈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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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北面那座长生城来,南面的天京城自然是要雄伟壮阔得多。
如那说书先生那般引动全城的情况,几乎很少出现在天京城中,因为天京城太大了。
所以,衬托得天京城深处的那座皇宫也太幽静了些。
在这个幽静的宫城里,一处更幽静的宫室之中,也在进行着一场幽静的对话。
身着明黄色宽大丝袍,面容英俊的杨灏正端坐着翻动手中的情报。
云纹锦袍,大袖飘飘的国师荀忧也坐在下方的椅子上,眉头微微皱起,显然也是在思虑着什么。
杨灏放下情报,开口问道:“六族那边有什么新进展么?”
荀忧嗤笑了一声,“貔貅当惯了,哪里还能吐得出来。”
杨灏也呵呵一笑,“那赌约就立下了?”
“这事就由不得他们了,给了台阶还不下,还真敢造反不成?”荀忧揉着眉心道。
杨灏缓缓起身,“若是真有那魄力,六族合力举起反旗,如你我这般多半是个阶下囚的待遇。”
荀忧跟着站起,“打仗若是只是摆摆账面,那天下就没什么纷争了。躲在背后耍些鬼蜮伎俩,舒坦惯了,哪儿还敢拎着脑袋上阵。”
“所幸,我们还有初心。”杨灏沉声开口,荀忧躬身行礼。
又走了几步,杨灏看着荀忧,“你确定他们会去找云落?”
荀忧两手一摊,“如果他们能在这天下再找出一个二十岁以下,比云落还强的天才来,我也没招。”
“愿一切顺利。”杨灏哈哈一笑。
攘外必先安内,你们这几头肥猪,乖乖认命,朕还可以给你们一个优待,若是敢跳出来,就别怪朕心狠手辣了。
至于云落,顺手为之而已。
若非担心给自己岳父逼急了,你还能多活这一年多?
荀忧看着杨灏高大的背影,轻声说道:“愿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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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南山终究拒绝了杨清的邀请,不再出山。
他选择了终老在这梅岭山下,协助梅晴雪,重振落梅宗。
即使杨清看出了他心结已解,破境在即,他也只是笑笑,说那很好,可以多帮着落梅宗做些事情了。
杨清不再勉强。
独而不孤,生活各自理想。
等到此刻夜色朦胧时,他和云落才时间好好交流一下这几日的情况。
云落自然对杨清没什么隐瞒,而杨清却以心声对云落说了一句,“假如周边有人偷听,捡能说的说。”
云落错愕,合道境中品的杨清也怕人偷听?
旋即想起了景玉衡当初告诉他的四圣之事,心头震惊,四圣这么厉害?
实际上四圣并非如云落所想那般,能够对人间事能够了如指掌。
掌观山河听起来厉害,可每一刻世间发生的事情如此之多,四圣加一起也就四双眼睛,哪里看得过来。
如同高坐天幕之上,俯瞰人间灯火,那星星点点,何其多也。
所以,四圣的策略就只能是看着那些最厉害的和最关键的,如同那人间灯火最亮之处,饶是这样,也常常顾此失彼。
但不幸的是,杨清这样的天榜第五人,又与云落这位目前天下局势最紧要之人坐在一处的话,多半是其重点照顾的对象,所以,杨清今日知晓此事之后,才会有这样的要求。
于是,云落便只讲了从南海水神庙出来之后,遇见了邵灵芝和张得安,而后他让二人隐居起来,隐姓埋名。
杨清顿时想起了那个意气风发,热血激昂的连骁,可惜后来也死了。
他听说云落让连骁的遗孀隐居起来,正要责备他为什么不将其安排去锦城,忽然看见云落眼中狡黠的笑意,便也松了口气。
而后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找地方炼化仙格,差不多了就来了这儿。
说到这儿,云落犹豫一番,还是将陆绩对他的言语说了一遍,他有些拿不准。
杨清听完也一阵头大,自己本来就不大喜欢这些弯弯绕绕,谁知道这一天之内,还能来两个。
揉着太阳穴,他干脆对云落道:“你等我一下。”
不等云落答话,他的身形就一闪而逝。
青梅园中依旧住着陆家的子弟们,他们没有像袁家一般急着返回,而是休整一晚,明早再走。
园子深处的那张桌子旁,陆绩一人独坐了许久,似乎是在等人。
终于,他神情一动,望着忽然出现的白衣身影,起身行礼,“陆绩见过白衣剑仙。”
对修行界而言,达者为尊,辈分什么的从来都不是问题。
杨清冷冷开口,“说说你的计划。”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或者是,你们的计划。”
陆绩神情郑重,“白衣剑仙可曾听过雾隐大会?”
杨清点点头,曹夜来和曹夜来的师父都是雾隐大会曾经的魁首,“刺客界的盛会?”
“是的,可这一次不是了。”陆绩缓缓开口,“前些日子,荀忧的弟子携着他的亲笔信,依次拜访了六族在天京城的分部。各部将信紧急送回本家,信上荀忧张口就是各族为朝廷贡献两千万两军费。”
杨清眉头皱起,真又要打仗了?
陆绩继续说着,“一千万两是什么数目,白衣剑仙定然明白,六族虽说富甲一方,但要掏出两千万两,没有哪家不是伤筋动骨的,虽然不想触怒朝廷,但也不得不一一婉拒了。”
“谁知这早在荀忧的意料之中,他早有准备,在我们婉拒之后,他的第二封信又送到了各族本家,提出了一个赌约。”
杨清看着陆绩,等他的下文。
陆绩一边微微摇着头,一边缓缓道:“他说朝廷只有一家,六族可有六家,他可以吃点亏,正好雾隐大会也要开始了,就借着雾隐大会群雄云集之际,朝廷和六族各出三人,双方来场赌斗。”
“赌注就是,若朝廷输了,此事自然不再提,并且承诺三年之内,不再对六族提任何额外要求,且这三年之中六族税负减半;若朝廷胜了,六族不仅各两千万两照付,额外还需各自承担二十万石军粮。”
杨清看着他,“你们答应了?”
陆绩苦笑一声,“还有十天,荀忧给了我们十天的时间,十天之后必须给出答复。当日得知此事,六族理事会便紧急召开了一个会议,但也没能商量出一个章程来。”
杨清冷哼一声,“于是你就打起了云落的主意?”
陆绩不敢否认,“云公子和大小姐情投意合,我们不会害他。”
杨清双指一抹,一缕剑气从陆绩的面门划过,割下他一缕发梢,却不伤其余分毫。
陆绩此刻才明白问天境巅峰的自己和杨清有多大差距,冷汗登时流下。
杨清哼了一声,离去前丢下一句,“这得看云落自己的意思。”
等杨清身影消失,陆绩长出一口气,喃喃道:“谁会害自家姑爷呢。”
杨清的身形重新出现在桌旁,“你若是说句别的,此刻已经死了。”
等杨清再次消失许久,陆绩才摸着自己的胸口,满脸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