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落地,满堂皆惊。
孙大运赶紧一把将温凉一起按倒在角落里,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摸着自己的胸口喃喃道:“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落梅宗那些花枝招展娇滴滴的弟子们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青衫少年,一身衣服也就是个普通材质,全身上下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看起来远不及郁公子和袁公子潇洒,也要为晴雪出头吗?
为了美人,当真不要性命了?
不过听说此人就是云落啊,是朝廷通缉的钦犯诶,擒了他就能立马封王,如此说来也是个大人物啊,想到这样的人也为了晴雪这么拼命,姑娘们的心里便又有些失落了。
梅晴雪倒没想那么多,她只是看着这个只是曾经见过两面,没有说过话的男子。
自幼心思纯净的她,对人心有种非常敏锐的直觉。
她能感觉得出来,云落的挺身而出,和刚才两个看似铿锵有力慷慨激昂的贵公子,从人心上那些根本不同。
庾南山一把将云落朝身后一拉,挡在他的身前,扭头瞪了他一眼,“瞎出什么风头!”
云落:“......”
之前咱俩是投缘的忘年交,你好我好;这下子就要当我叔了呗。
当然心底的那些温暖也不必再提。
尉迟重华气极反笑,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你还以为有白衣剑仙护着你呢?”
袁钰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和善可亲,“云小友如此说话,可就令人不快了。”
陆绩依旧稳坐在陆家子弟之中,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头发生的情景。
当初从西岭剑宗那边传来消息,琦儿似乎与这小子情投意合,陆家的祖师堂之中曾经掀起过一场激烈争辩。
大多数的长老都认为在如今朝廷已经准备朝六族下手之际,应该尽快切割二人的关系,以免触怒朝廷,毕竟云落可是杨灏的心头刺。
甚至有人在心中嘀咕着,当初就不该把大小姐送到西岭剑宗去,否则哪儿会有这么多事。
不过这话也只能憋在心里,此事当初是老祖亲自敲定的,谁敢多嘴。
但也有那么一两个长老觉得挺好,至少也应该静观其变,云落身边凝聚的实力可不小,当年凌青云的故旧又会有多少愿意为了这样一个小子重新冒出头来,也尤未可知。
其中一个长老掸了掸衣袍,笑着道:“陆家是商人,该懂得奇货可居的道理。”
此事最终由陆家家主,也就是陆琦的生父一锤定音,静观其变。
那个最支持云落的长老,就是陆绩。
所以,有些布局,也都由陆绩全权负责。
当然,这种支持跟荀郁杨清等人完全不同,他脚下的立场永远是站在陆家。
也就是在那之后,他曾命人找来资料,仔细反复研究过云落可查的经历和行事风格,慢慢整理出了一些有迹可循的脉络来。
其中最紧要的一条就是,这小子总能在绝境之中折腾出点东西。
他的手指轻轻在膝盖上敲下又弹起,心中琢磨,所以,一会出面保上一保?
庾南山平静道:“晴雪姑娘嫁不嫁人,她自己说了算。”
袁钰摇摇头,“你错了,她说了不算,拳头说了算。”
尉迟重华懒得废话,凌空一抓,一只元气大手瞬间拎起落梅宗长老,“选!不选她就得死!”
“哎,吃相有点难看了啊。”
陆绩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尉迟重华冷哼一声,“既然没你事儿,就老老实实闭嘴。”
陆绩果真闭口不言。
过犹不及,过犹不及啊。
那位被尉迟重华真元化作的大手捏起,悬在空中的长老惊惶失色,“晴雪丫头,你还犹豫什么?这么好的二位公子你都不选,这么好的事情你都不做,你是铁了心要老身为你殒命不成?你的师父尸骨未寒,你就要让她一生守护的宗门为你的私心殉葬不成!”
梅晴雪面色惨白,死死咬着的嘴唇渗出一丝鲜血,眼神中渐渐弥漫出一丝绝望。
双腿一软,一双手伸出,将她稳稳扶住,然后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掌。
梅挽枝终于从痛苦中回过了神,她扶着梅晴雪,看着空中曾经雍容气派,不可一世,如今面目狰狞,青筋暴起的老女人,张口就骂,“你个臭不要脸的老女人,凭什么要师姐为了你们的荣华富贵牺牲自己的一生!”
庾南山转过头,看着二女,终于有了些欣慰,“为自己而活,为理想而活,不用背负太多。”
袁钰望着庾南山,神情居然有些感慨,“庾南山啊庾南山,这么多年了,你看看你,还是这么幼稚,你们那些理想也就能激起点少年热血,这个世界归根结底讲的还是利益和拳头,凌青云好不容易练成了天底下最大的一只拳头,却舍不得用,结果如何?那些你们希望他们做回自己,为自己为理想而活的人,最终他们的选择又是什么?”
庾南山眼神渐渐黯淡,自己在这些年里,也曾不止一次的复盘,不止一次地扪心自问,当年之错到底在哪里,却始终没有个令自己心服口服的答案。
难道真如袁钰所说,这世道的滚滚洪流,终究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可改?
温凉伸出脖子,在角落里看得浑身冰冷。
他想起自己那些任由别人驱使,小心翼翼求活,却动辄被打杀的长辈;
想起那些在游历途中,所见到的种种欺凌,种种弱者如蝼蚁的惨状;
他看着依然躺在地上渐渐冰冷的梅南岭;
看着被人苦苦相逼,弱小无助的梅晴雪;
看着尉迟重华肆意跋扈的神色,看着袁钰智珠在握的样子,看着郁南袁枢,看着那困住了白衣剑仙的宝塔;
他双目通红,再顾不得许多,挣脱了孙大运,带着十几年的悲愤,和一腔郁郁不得出的少年热血,怒吼道:“这人间难道就没有公道了吗!!!!!”
尉迟重华冷冷道:“是的,没有。”
催动的真元大手再次一紧,落梅宗那个长老满脸涨红。
云落横移出一步,笑着道:“是吗?那就且让我为这人间公道,撑一撑腰!”
他身子一弓,随着他一个大大的懒腰撑起,丹田之中最后一抹碧绿消失无踪。
天上骤然形成了一团乌云,随着一声响亮的雷鸣,暴雨如注,倾盆而下。
尉迟重华顿觉不妙,朝着云落一掌拍出。
一阵碧绿色的光芒瞬间将云落笼罩在内,尉迟重华的攻击如同泥牛入海,丝毫不起作用。
云落轻轻握了握拳,果然如此强大么?
他看着尉迟重华,狞笑一声,身形一晃。
下一瞬间,不可一世的尉迟重华,被云落单手掐住脖子,死死按在广场地上。
尉迟重华合道境的磅礴真元竟都被牢牢禁锢,失去修行之力的他仰倒在地上,滚落的连绵雨珠打得他睁眼都有些艰难。
甚是狼狈
此刻的他才终于记起小天榜上的那个特别提名,这便是仙格的力量吗?
雨水中,那身青衫本不耀眼,此刻却成了所有人注目的焦点。
就连广场上坐着的各族子弟都忘了进去躲雨,而是呆呆看着那个单手压得尉迟重华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年。
云落扭头,望着梅晴雪,微笑道:“把眼睛闭上。”
梅晴雪呆呆地闭上了眼睛。
尉迟重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惊骇欲绝,拼命挣扎,无奈那双笼罩着碧绿光芒的手上,有着自己根本无法抵御的力量。
云落低头,伏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要相信,人间是有公道的。杀了你们这些不讲公道的,自然就有公道了。”
另一只手猛地抬起,然后重重砸下。
尉迟重华头颅爆碎,连带着上半身都被砸入了广场的地面之下。
越王宫首席供奉,八王供奉之中实力最强之人,合道境中品的大修士,就这么死在云落的一拳之下。
云落起身,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发梢流淌,感受着微微黯淡了些的光芒,看着一个已经悄悄移动到广场边缘,正准备朝山下逃去的身影,笑着道:“接下来,该你了。”
袁钰汗毛倒竖,惊骇欲绝,撒腿就朝山下飞奔。
刚迈出一步,衣领就被一只大手扯住,然后被云落如出一辙地按在地上。
就离着尉迟重华碎裂的尸身不远。
袁钰涨红着脸,脖子上传来的巨力,让他体验到这数十年间都不曾体会过的狼狈和惨淡。
雨水呛进了嘴里,艰难的咳嗽让脸涨得更红。
云落看着他,左手握拳,高高举起,“此刻的你,是不是很绝望?信奉拳头,那我们便用拳头说话?”
袁钰的眼神之中满是祈求,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袁家二长老,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醇酒美妇,自己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云落突然松开了掐在他脖子上的手,袁钰顿时不住咳嗽,“未来的日子里,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看着这个天下的变化。”
袁钰大喜过望,连忙谦卑道:“多谢云公子,多谢云公子,袁钰此生必定铭记......”
“可惜的是,你是不能像以前那样看了。想必那时,你会看得更清楚。”
云落一掌拍在袁钰的丹田上。
袁钰神色一滞,丹田轰然破碎,金丹崩裂四散,玉宫、云桥、天阶缓缓湮灭,原本已经堪堪触摸到的三千大道,回归虚无。
他猛吐出一口鲜血,看着云落,眼神转为了怨毒。
云落起身,淡淡道:“杀害梅宗主,你也有份。”
袁钰再吐一口老血,脖子一歪,昏死过去。
当云落的视线望着陆绩,陆瑜连忙道:“那谁,二叔可没害你。”
陆绩也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云落点点头,“倒是实话,毕竟我是讲道理的。”
云落看着陆绩,“多谢。”
谢他至少曾出言相帮。
陆绩长出一口气。
云落身上的碧绿色光芒在迅速地黯淡下去,他就这样站在场中,默默地体会着。
而场中的所有人,也都这样看着他,一动不动。
那些眼神中,有崇拜、有欣慰、有怨恨、有诅咒、也有冷漠。
就如同他曾经遭受、现在经历、未来还会遇到的,这个纷繁人间的种种。